君尋乍然清醒。
他有些莫名,唇邊還掛著未來得及拭去的血跡。卻無暇顧及,下意識四下張望,卻發現方才幾乎將自己吞沒的濁息不知何時已然退避消散。
連帶著那道惱人低語,都刹那消失,無跡可尋。
“師尊,”容華的嗓音有些發顫,圍攏懷中之人的手臂卻愈發收緊,“下次不會了……”
君尋茫然:“什麽?”
少年忽然垂首,在前者探究的眸光中與其額心相抵,一字一句道:“將師尊獨自留下,這是最後一次。”
君尋一怔,立時失笑:“……我又不是紙糊的。”
他單手推了推少年左肩,無奈道:“輕些,腰要斷了。”
容華立時松開師尊,舉起雙手,滿臉無措:“啊,我、我不是……”
君尋揉著腰,吃吃笑:“為師知道,小容華又要哭又要抱——”
容華:“……?”
他忽然有些不高興,皺眉道:“師尊,再有兩個月弟子就十八歲了!!”
君尋搖頭,百無聊賴:“十八如何,八十又如何?”
他懶懶擺手:“走吧,抓緊時間,困死了。”
容華看著緩慢晃向門外的紅衣身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不信師尊什麽都沒有察覺,可對方卻似乎在有意識地將己身與他人隔絕。
容華有些不明白,卻也不想強迫師尊。
……罷了。
還有時間,徐徐圖之。
他這樣想著,又快走兩步追上君尋,來到門外縮成一團的少年們面前。
其中一名年歲最小的,似乎膽子也最大,此刻已經稍微緩過來些,見二人出來猶豫片刻,終於大著膽子探頭出來,怯怯道:“仙、仙人,是仙人嗎?”
君尋沒理,容華放緩神色,微微傾身:“怎麽了?”
“我知道……他們都把人帶去哪了,”小童一張嘴,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卻仍舊強忍哭腔低喊道:“我可以帶你們去,求你們救救哥哥!”
容華皺眉:“你不是一直被關在籠子裡,如何知道那些人去向?”
小童吸了把鼻子,旋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和哥哥……我們有一隻眼睛,可以分享對方的視野……半年前,哥哥被帶走的時候,我看到他去了什麽地方,從那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他說著,又無比肯定地補充:“但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
容華道:“已過半年,你如何篤定兄長還活著?”
小童有些失落:“這半年,我偶爾能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場景……我猜那一定是哥哥眼睛看到的!”
容華望向君尋,目露詢問,後者略一思索:“帶我們去。”
小孩點頭,便要從人群中起身,卻被身側幾人一把拉下,七嘴八舌驚慌開口。
“別,別去!你們去了我們怎麽辦!!!”
“別丟下我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君尋被吵得腦仁疼,當即捏著眉心冷笑一聲,不緊不慢道:“好啊,反正留在這裡也會被發現,大不了就是被抓回去接著折磨,想來你們也早就習以為常,吃藥如流水了——”
眾人:“……”
容華也默了默,無奈失笑。
他早就習慣師尊的說話方式,聽著或許不夠友好,卻是出於好意。
可旁人或許並不這麽認為。
一群十幾歲的少年被嚇得臉色煞白,大約是回憶起了被囚禁的日子,一個個硬是顫巍巍扶著牆站了起來,著實慘烈悲壯,硬是烘出了一種壯士斷腕的氣勢。
君尋嗤笑一聲,無盡意刹那化作一隻月色玄鳳,叼著最開始說話那名小童的領子將其從人堆裡拎了出來,扔去前方。
後者嚇得幾乎腿軟,靠著石壁勉強站好,便見小鳥撲棱著翅膀回到他肩頭,將那張靡豔無雙的臉映亮。
他這才發現,那紅衣人非但生得極美,還有一雙蕩人心魄的瀲灩紫眸。
君尋睨他一眼,薄唇微啟:“叫什麽?”
小童被那滿含疏冷矜傲的一眼看得一哆嗦,囁嚅道:“荊、荊柳……”
君尋揚眉:“玉荊鎮的?”
荊柳點頭,垂眸道:“……是。”
永夜之地本就人煙稀薄,玉荊鎮算是方圓百裡最大的人口聚集地,同樣也是歸一神殿布道傳教的據點,幾乎算得上是這一方地域居民心中的聖地。
與哥哥被瞧中根骨送來歸一神殿前,荊柳也是這麽覺得,平日裡見到那些鎮外前來朝拜的幾乎要仰著下巴走路,驕傲極了。
誰知……
荊柳心中酸澀,更難受的卻是自離家後再未見面的父母,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自己親手將兩個孩子送入了地獄。
聽著身後傳來的“帶路”指令,荊柳壓下惆悵,心中驀地湧起一絲希望。
還有救!
這兩位仙君一看就很厲害!
只要能找到哥哥,他們就一起離開,回家澄清神殿的真面目,和父母團聚!
他光是想想就覺得乾勁百倍,連腳下步子都輕快起來,帶著身後一眾人浩浩蕩蕩向著記憶中兄長走過的路線走去。
君尋雙臂環胸,逛街似的溜溜達達跟著荊秋七拐八繞,終於來到了一處門前,目露訝色。
歸一神殿倒是好手筆,連房門都要用如此堅固沉重的玄鐵,還加持了一層墨水似的黑氣,簡直算得上嚴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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