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當年琅華宴上汨絕出手,也未能將師尊心魔引動至如此地步。
聯系近期異變,原因似乎只有觀世鏡中那道來歷不明的黑影。
也是自它出現後,師尊才開始偶爾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模樣,卻又什麽都不願吐露。
君尋被他問得一怔,心道容華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正欲隨便想個什麽搪塞過去,卻被“撲通”一聲打亂。
師徒二人俱是一愣,不約而同回首,卻見原本榻上昏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醒轉,剛剛在聞鹿的攙扶下跪倒在地。
“下仙秋離,拜見……大人……”
秋水宗主連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卻還是流淚望著眼前並肩而立的兩道身影,嗓音顫抖,幾不成調地開了口。
“浮天之境,雲水之華……清兮幽兮,日月齊光……”
“沐吾凡軀,濯吾華衣……敬吾神靈,聖澤未央……”
——是敬神曲。
聞鹿在一旁都急得哭出來了,拚命想將人攙起來:“師尊!這都什麽時候了您還唱這個!快起來——”
可秋水宗主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似的,哽咽著跪伏在地,硬是將整首曲子唱完了。
“明吾所苦兮,渡世至荷……”
“盡吾所願兮……敬頌神康……”
“終於……終於……”
秋水宗主顫抖著抬起頭來:“等到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白衣青年曳地的衣角,君尋見狀,卻直接反手抓住容華,將他向自己身後一拉——
秋離抓了個空,視線順著眼前火紅衣擺一路向上,對上了那雙居高臨下的深邃紫眸。
“小公子……”
他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唇角,迎著前者審視的目光艱難動作,由衣襟中取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白飛羽,雙手奉至頭頂。
“當年之諾……幸不辱命。”
君尋皺著眉,從他手中捏過雪羽,便見後者頹然卸力,倒入聞鹿懷中,已然是進氣多、出氣少的彌留之際了。
“秋離,任務已了……這便去了……”
秋水宗主面色慈和地摸了摸聞鹿的臉,眸光卻逐漸開始渙散:“若是阿瑾仍在,該多好啊——”
“幾行歸去盡,念爾獨何之……”*
他念著詩,天際卻驟然一聲長唳——
幾人抬頭,卻見一隻本不該於海島之間棲息的鴻雁從天而降,緩緩落在秋離面前,垂首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阿瑾?你來接我了……”秋離長出一口氣,終於閉上了雙眼,“真好。”
靈光由男子身上浮現,逐漸匯聚成一隻大雁的模樣,是秋水宗主的靈相。
聞鹿屏住呼吸,看著兩隻大雁交頸纏綿,緊接著長唳一聲,齊時雙翼一展,騰空而起。
“師尊——!!!”
聞鹿見狀,下意識起身想追,卻見那雙鴻雁盤旋幾圈後,竟一同衝入雲霄,化光而散。
與此同時,秋水宗主的軀體也逐漸透明,唯有寬大衣袍逶迤滿地,最終不留一物。
聞鹿抱著師尊衣衫,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君尋沒有出聲,只是將手中雪羽塞入衣襟,旋即轉身,向著竹屋之外走去。
容華下意識跟上,卻被紅衣美人伸手一攔。
“……師尊?”
見青年似有千言萬語要問,君尋抿唇,拍了拍他的胸口:“受傷了嗎?”
容華搖頭,似乎有些不解。
可君尋卻只是眉眼稍彎,忽而湊上前來,幾乎是貼著青年耳廓,隻用氣音道:“那……可要記得接住我——”
灼熱氣息噴吐頸側,有些麻癢,又格外曖昧。
容華許久未曾與師尊如此靠近,瞳孔微縮正欲開口,眼前卻霎時一花。
耳邊似有風聲繚亂,是什麽東西劃過空氣的聲響,青年瞳孔緊縮,剔透玉眸倏而倒映出一雙雪白羽翼!
每一根羽毛,都好似天邊最潔白的雲絮攢聚而成,鍍著一層陽光照耀過的金邊,流光溢彩,比起容華見過的所有靈相都更為逼真,令人目眩神迷。
那雙雪翼一振,似是要騰空飛起,容華驀地拉住對方手腕,有些心慌:“師尊!您要去哪?”
“……夜太黑了,我不喜歡。”
火紋逐漸攀升,蔓延至美人雪白脖頸,君尋掙開他,眸光卻鎖定天際,緩慢道:“自然,是要讓它亮起來。”
容華目露憂色:“那我也——”
話未說完,卻被前者伸手一指壓在唇瓣上,輕聲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拜那兩道衝天光華所賜,籠罩整座世外島的陰暗黑氣終於開始有消退的跡象。
眾人強打精神,開始著手清理被壓製禁錮的魔物,卻無人注意到逐漸由魔物屍身滲入地下的墨色濁息。
驀地,一顆流星曳著光尾衝入天際,在眾人尚未收回的視線中一頭扎入鋪天蓋地的厚重魔雲!
濃雲翻滾間,或金或紫的耀目光華間或閃動,仿佛雷雲之中跳躍騰挪的雷弧,承襲天怒,即將落下令人膽顫的蒼茫雷霆。
可就在眾人屏住呼吸,準備迎接新變故之時,一聲清唳驟然響徹天地之間——
所有人的靈識皆被這一聲震得顫了三顫,恍惚之間,卻見紫金焰芒驟然湧現,緊接著花火一般,豁然綻放!
陰雲毫無抵抗之力,登時被推散千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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