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家大業大,結交的盡是權貴,登門客要麽是玉器行的吳家、要麽是藥材行的周家……無一不貴氣。
鄭芷就站在遠處一棵楊樹下,楊樹垂下的絮子擦在臉上,讓他有些癢。
他伸手撓了撓臉,就聽著一聲亮堂堂的嗩呐響自遠處傳來。緊接著,劉家門口熱鬧起來,看客、小廝、嬤嬤,全都出來瞧新郎官。
范潯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他騎高頭大馬,胸前綁著豔豔的紅色綢帶大花。到劉府門口,因為腿不夠長,等下人放好了木頭凳子,才從馬上款款步了下來。
劉家一見來人,全迎上去,攔門子不給人進。
范潯臉上堆起笑,朝著幾個大舅哥作揖行禮,可幾人門攔得死死的,如何不肯放水,范潯吟詩作對、好話說盡,終於被放進了門子。
日頭西沉,遠山隱於黯。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一聲歡天喜地的銅鑼響,終於禮成。
禮樂聲沒停,鼓瑟笙簫又起,劉家開了席面。
天色漸晚,鄭芷站的位置不好,瞧不清裡頭的場面,只能順著劉府的大門,稍稍瞧見半寸不甚清明的光景,那樣的熱鬧喜慶。
鄭芷沒往前走,他也感覺不出來有多難受,甚至心口都沒有之前那種撕裂了似的疼。他像是落在冰窟子裡,冰水兜頭灌在臉上,阻隔了他的呼吸,讓他有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吸了吸鼻子,該走了,要麽被阿爹阿娘知道,定要難受。
他其實好想不管不顧就衝進去,鬧個魚死網破,當著劉家人的面質問范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做這麽絕,良心會不會痛?
可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鬧的大了,劉家定是有一套說法,到時候傳遍鎮子,牽連的他阿爹都難做人。
鞋底在地面磨了三磨,鄭芷正要走,卻忽見一個高壯的身影,自幽長深巷裡凶神惡煞的走了過來。
他臉上蒙一塊黑布,手裡握一把長砍刀,刀背上三隻鐵環,打在一起叮叮當當的響,他孤身一人,背著光而來,殺氣騰騰的猶如地獄裡的閻王。
鄭芷一顆心“唰”的提到嗓子眼,再不擔心會不會被人瞧見,自楊樹背後鑽了出來,驚詫的瞧著來人。
劉家門裡熱熱鬧鬧,范潯正舉著杯子同人敬酒,觥籌交錯裡,互相道著吉祥話。
熊熊無柬無帖,府門小廝瞧見他那砍刀,想攔又不敢攔,緊張問道:“可是劉府的客人?”
熊熊沒說話,眯了眯眼,大掌一起,“咣”的一聲巨響,將小廝一把拍上了牆。
他冷眼掃著滿院,正瞧見高堂滿座的主桌,二話不說,起步上前,舉起刀便砍了過去。
又快又猛,如刮過一陣暴烈狂風。
只聽見“砰”的巨響,刀刃劈在桌面,將厚重的紅木圓桌砸的四分五裂,斷開的木頭往天上飛,盤子、碟子猛然拋高又砸向地面。
“劈裡啪啦”的碎裂聲不斷,場面頓時亂作一團,人群作鳥獸散,哭叫聲此起彼伏。
“啊啊啊救命啊!有歹人!”
“天爺啊!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是做的什麽孽啊!”
“快來人!快去報官。”
熊熊提著刀,滿場搜尋范潯,終於在雕花木椅邊找到了人——范潯雙手抱頭,嚇得魂不附體,熊熊高大的身影小山一般罩過來,他後背一緊,“啪”的一下雙膝跪地,咣咣咣的猛磕頭:“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他渾身篩糠一樣的抖:“我就是一個窮書生,身無分文啊!我與好漢無冤無仇,好漢饒了我吧!”
見人一直不走,范潯忽然喊起:“我是入贅的!劉家有錢、劉家有錢,他家是做古董生意的,那個、那個穿藍衫子的是他家大郎,你朝他要,不要找我啊啊啊!”
“砰”的暴響,雕花木椅被一把劈了個粉碎,木屑濺了一臉,范潯來不及管,見沒了倚靠,慌慌張張的往桌子底鑽。只見他爬過的地方一溜水漬,竟是嚇尿了。
熊熊殺紅了眼,將宴席徹底鬧了個天翻地覆,整個場子,再沒一處好地方。打他知道范潯如此囂張的退親,便想了千百種治人的法子,都不解氣,只有砸了這席面才能讓他爽利。
熊熊砸夠了,瞧著滿院狼藉,輕輕扭了扭頸子,趁官府兵卒還沒趕到,提著砍刀出了門。
這時辰,天已透黑,家家戶戶門前都亮起了燈籠,照的路面明明暗暗。
熊熊孤身一人走在石板路上,待隱進重重黑暗裡,他扔下砍刀,快速消失無蹤了。
事情發展的太快,狂風暴雨似的衝擊而來,鄭芷好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他伸手揉了幾遍眼睛,待瞧清劉府裡頭糟亂的場面,才認清剛剛發生的、原來都是真的。
他撫住心口,正不知所措,耳邊忽然響起車輪響,他下意識回過頭,就見他阿爹沉著臉,朝他走了過來。
鄭芷心裡一驚,拔腿就要跑,還沒跑出去多遠,就被鄭宏逮住了。
“阿、阿爹……”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和你娘!”
“我、我就來看看,沒作亂。”
鄭宏管不起那些個事兒,隻拽著鄭芷的手臂給他塞進牛車裡。
鄭芷這回好聽話,乖乖巧巧的縮在車鬥,動也不動。
車輪壓過石板路、土路,嘎吱嘎吱的往上河村的方向行去。
鄭芷自車鬥裡出來,小心翼翼的坐到鄭宏邊上,輕輕的叫了句:“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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