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在後頭慌忙追出來,可親戚們都坐在那兒,她不好表現的太過,隻得作罷。
鶯飛草長,山風暖面,周雲山追出去時,林白梧早都不見了。
他呆立了許久,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許多景象都模糊不清起來,他伸手擦了擦,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竟流了眼淚。
周雲山垂下頭,將手裡匣子輕輕打開,待看見裡頭的帕子,瞳仁驀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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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和秦家的這場婚事辦的隆重,鑼鼓喧天,鞭炮劈啪作響,半大孩子繞著人群跑,手裡攥著飴糖,口裡喊著早生貴子。
為表重視,周家還請了村長來證婚,擺了三十來桌席面,每一桌上都有硬菜,煙熏雞、紅燒獅子頭、燒蹄膀、清蒸魚……
廚子頭頂青天,腳踩黃土,鐵鍋裡頭的香就沒停過,鐵鏟哐哐嗆嗆的打著鍋壁,好魚好肉淋著濃厚的湯汁一盤盤端上桌,好一片喜氣洋洋。
“周家有福氣,夫郎好生俊俏,配得起呢!”
“可別說,周家小子也是個英俊的!又打的一手好獵!”
“那是那是,門當戶對,般配!”
隔壁桌的張蘭桂吃得滿嘴流油,逮了機會,鉚著勁兒的挖苦人:“你們知道不,周家議親那會兒,林家那個雙兒還想往上湊呢,奈何人沒看上!”
“木匠那個林家?梧小哥兒長的也不差,要我說,比錦哥兒俊多了。”
“你知道個甚!孕痣那淡的一個雙兒,就是不生蛋的母雞子,誰能樂意娶?”
邊上人沒反駁,卻也瞧不上張媒婆這捧高踩低的嘴臉,嗔了句:“大喜的日子,提那沒影兒的事兒做什麽!吃你的得了!”
林白梧雖沒去,可那嗩呐、銅鑼聲早順著風刮他耳朵裡了。
他給林大川煎好藥,端進屋裡。林大川垂著眉問他:“可是心裡難受?”
藥湯太燙口了,得晾晾,林白梧執著小湯匙攪和,散出騰騰熱氣,他點點頭:“難受,想來周雲山是獨苗,肯定要大操大辦,席面不定多少好吃食。”
林大川咳嗽一聲,沉默著沒說話。
林白梧淡淡勾起唇邊:“阿爹,我且說過不想了,就是真的不想了。有遺憾,可卻不難受。”
正說著,外頭忽然起了叫門聲。
“白梧哥!你在不啊?”
大貓兒聽見喊,自林白梧屋子猛竄出去,待瞧見是鄭芷,動了動毛耳朵,臥在了門口。
林白梧開門出去:“芷哥兒,你怎來了呢?”
鄭芷手裡端著個大瓷碗,笑眯著眼走近前:“瞧我給你帶什麽了。”
林白梧一低頭,就見裡頭滿滿一碗肘子肉,冒著紅油:“哎呀你怎這厲害呢!”
鄭芷頂自豪的仰起頭:“他們才開吃我就挖走了,被我阿娘好一通說,我說是給你端的,她才沒話。快嘗嘗,好香呢。”
兩小哥兒頭湊在一起“咯咯咯”的笑,鄭芷一高興就管不住嘴了:“今兒個你是沒看見,排場擺好大,聘禮都擺成小山……唔。”他意識到說錯話,馬上捂住嘴,兩顆眼珠琉璃似的滴溜轉,“對不住啊,白梧哥。”
“沒事兒,我不在意的。”
林白梧拉他進灶堂,取了雙筷子,夾了小塊肉。端這一路,肘子肉早都涼了,可他一點不嫌,隻覺得暖心:“好吃呢。”
送走鄭芷,林白梧坐在門檻上,手撐著頭,靜靜聽著遠方喧天的鑼鼓聲,大貓兒湊過來,碩大的毛腦瓜壓在小雌的腿面,輕輕的蹭,“嗷!”
林白梧揉了揉它的胖臉,鼓著腮嘟嘟囔囔:“堆成小山算什麽呀,我成親,要聘禮從村東頭排到村西頭去,少一道溝我都不嫁呢!”
淵嘯睜著大眼、豎著耳朵認認真真的聽:“嗷嗚!”虎虎記下了!
林白梧想著那場面,紅著臉“咯咯咯”的笑起來,春風順門拂進門來,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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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下旬,幾場春雨過後,天氣複暖,稀薄的雲層柔軟起來,團在一起,像棉花一樣蓬松;黑土地上連成片的冰雪開始融化,蟄伏於土層下、沉眠了數月的嫩芽蘇醒,重新煥發生機。
雖開了春,北國的冬寒卻未褪盡,林白梧還裹著那件厚棉袍子。
隻不同的是,胸前跑棉的地方他填補了新棉絮,又縫縫補補,繡了朵清麗的荷花,將那道長口子嚴絲合縫的遮住了。
灶堂裡,中藥打著藥罐蓋子噗噗的響,林白梧將熬好的湯藥下灶,卷著厚巾子扶住罐邊,將濃稠的湯藥倒進了瓷碗裡。
中藥味濃,染的一屋子藥味,他兩指掐住碗邊,燙手的端進了屋子。
林大川的狀況愈來愈差,已經鮮少出門。只有林白梧敲門進來的時候,才會強打起精神從炕上坐起來。
林白梧將湯藥碗放到桌面,趕忙去扶林大川,又順手拿過枕頭,塞在他背後。
林大川不習慣人這麽伺候,忙推拒:“我自己來,自己來。”
林白梧沒辦法,隻得去桌面將藥碗端過來,執著湯匙攪了攪:“阿爹,喝了這麽久的藥,您覺得好些沒啊?”
林大川一仰而盡,苦得直皺眉:“爹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林白梧始終不放心,接過喝盡的空碗,打著商量道:“阿爹,給我瞧瞧您腿上的傷啊……”
“瞧什麽瞧,又不是多要緊的事。”林大川撐著手躺下去,翻了個身,背對著人,“你去忙吧,我再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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