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聲色的用菜筺子將人擋起,隔住了好事兒婦人們探究的視線。
兩人順小路往村口去,還沒到鄭家,就瞧見那大門口圍著黑壓壓一群人。
鄭芷心口一縮,偏頭去看林白梧:“白梧哥。”
林白梧咬了咬唇:“芷哥兒,你留在這等我,我去瞧瞧出了啥事兒了。”
鄭芷卻拉住他的手不肯松:“我同你一道去。”
林白梧躊躇:“若是那村人趕著瞧熱鬧……”
“我不怕。”鄭芷一雙眼睛沉靜的看過來,“只要在這村子,便沒辦法不被人說三道四。我阿爹阿娘尚且承受著,我也不能怕。”
林白梧微怔,他沒想到鄭芷能說出這番話,他淡淡勾起唇:“好,我們一道去。”
兩人才走近,圍起的人群便自動讓開一道路。有人竊竊私語:“來了、來了,芷哥兒回來了。”
鄭芷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害怕的往後退了退,林白梧緊了緊握他的手,朝他小聲道:“不怕。”
他聲音那樣小,散在嘈雜的人群裡很快便消弭。可鄭芷還是聽著了,他點點頭,朝林白梧露出個淺淺的笑。
鄭家,堂屋的門緊閉,空蕩蕩的院子裡站著三個陌生面孔——
為首的是個著緞面墨綠比甲的老嬤嬤,身後跟著兩個點頭哈腰的年輕男人,該是誰家的仆人,他們一瞧見鄭芷,齊齊迎了上來。
鄭芷被這架勢嚇得往邊上縮,林白梧其實也慌亂,卻本能的護住鄭芷擋在了他身前。
“你們……要幹啥!”
老嬤嬤臉上堆起笑,朝林白梧道:“您就是鄭家小哥兒、鄭芷吧?”
林白梧沒正面回,隻道:“您有話便直說。”
老嬤嬤抬起手一揚,身後的年輕男人便默契的走上前,將手裡的托盤呈了上來,那上頭是白花花的銀錠子,足十隻。
她道:“我們三個打鎮子上來,受范潯范公子所托,和您商議退婚一事的。這是一百兩銀,聊表歉意,還望您莫嫌棄。”
她話音落,周遭卻安安靜靜、沒一人發出聲響,可見是早都知曉的。
好事兒鄉人們看熱鬧的、探究的目光齊齊朝鄭芷看去,如焰火般灼的人臉疼。
林白梧一心護著鄭芷,可面對這番話,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僵持許久,忽然一道顫抖的聲音自背後響起,鄭芷不止聲音在抖、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顫抖著:“退婚……為什麽不是范潯自己來?”
老嬤嬤偏過頭來瞧,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歎:“喲!原來您才是芷哥兒啊。”她正了正色,“范家公子事兒忙,怕是沒有這個閑功夫呢。”
她的聲音、表情乃至動作全然和善,卻莫名的帶著瞧不起人的傲慢。
鄭芷恨的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急促……他雙拳緊握、垂著頭痛喊道:“閑功夫!與我家退婚竟然是閑功夫?!”
眼淚奪眶而出:“這麽多年,我家費心費力的幫他,大到考學、小到筆墨紙硯,無一不使力、出銀子,而今他考中秀才,眼瞧著平步青雲了,便想拿銀子打發我家了?!不可能!”
聞言,老嬤嬤微愣了一下,轉而便又笑了起來:“您家若執意不肯退親,范家公子也說了,他肯納小。”
納小……這是嫌打他鄭家的臉不夠,還要往上吐口水。
這一刻,鄭芷隻覺得惡心!他心心念念的范潯,竟是這種見利忘義、齷齪無恥、卑鄙肮髒的小人!他身形止不住的顫抖搖晃,被林白梧扶住了。
這世道,對哥兒本就不公平,他們長著男人的身子,卻又因為能生兒育女,而嫁漢做內人。
那家底殷實的人家婚娶,從來優先考慮女子,只有貧窮戶落和他們這山鄉村野才會不介意娶個哥兒傳宗接代。
可再是不介意,那被退過婚的哥兒也再難嫁人了,更何況鄭家這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范潯涼薄而狠心,沒給鄭芷留一步退路。
鄭芷一顆心被揉的生碎,他握住林白梧的手以借一些微薄的力,倔強的看去老嬤嬤:“這是范潯的意思嗎?”
老嬤嬤心裡不落忍,眼神閃躲:“是。”
鄭芷紅著眼睛:“我要他本人,親自同我說。”
“范公子怕是來不了,他啊……要成親了。”
夏日的風自臉側溫柔的刮過,鄭芷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他茫然的呼吸著,心口破碎,生疼。
林白梧沉下臉,握住鄭芷的手,拉他進家門。
以今兒個的情況,鄭家院裡院外都鬧騰,並不是個能沉靜心緒的好地方。
林白梧將菜筺子放下:“芷哥兒,今兒個也和哥哥回家吧。”
鄭芷卻搖頭拒絕了:“我阿爹和阿娘都在,我怎好自己個兒逃開?再說咱們這村子,也逃不開呀。”
林白梧勸不過,隻得自己回去。
繞過院子時,他瞧見打鎮上來的三人,還狗皮膏藥似的賴著沒走。
他走在路上,心裡頭刀絞一樣難受,自己沒用、幫不上什麽忙,可又忍不住想,若是淵嘯在會怎樣,那高壯的漢子光是往那一站,就能震懾住生人,再不敢賴在院子裡不走。
忽然,一道熟悉的“吱吱唧”聲音順風傳了過來,林白梧抬起頭,就見那本該在自家院外樹上的小猴兒,竟然跟到了這兒。
他仰頭去瞧:“小猴兒,你幹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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