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芷上次見范潯,是在他考學借宿的客棧,住宿的銀錢還是借他阿娘付的。
鄭芷一想起來就覺得心口疼,他家也不是啥大富大貴,阿爹雖在鎮子上做工,但得的銀錢有數。
他阿娘若不是為了他,才不至於這般接濟范潯。
人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讀書人。他以前真是豬油蒙了心,眼下才看的清清楚楚。
牛車在鎮子的闊路上拐了幾道彎,兩人輾轉到客棧的時候,店小二卻告知,那姓范的公子早都不住在這兒了。
鄭芷一時間沒了主意,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林白梧問他:“要麽我們去他那學堂問問,興許有人知道。”
“學堂早都閉館了。”客棧昏暗的角落裡,一個著竹青長衫的年輕人正坐著喝茶,他兩隻手指輕輕捏著茶碗,生出一股優雅而傲慢的味道。
“這位大人……您知道他是去哪兒了嗎?”
年輕人眯著眼輕輕打量著兩人,放下茶碗,手臂環起、仰靠在椅子上,他提著唇角輕笑:“你倆……又是哪家的窮親戚?”
林白梧和鄭芷穿的並不差,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打村子裡來的,無端的看輕他倆。
林白梧被人說三道四多了,心都疼慣了,不甚在意,可瞧去鄭芷,臉到頸子全然羞紅了個透。
他心裡都跟著疼,不動聲色的將鄭芷的手握住,看去角落裡的年輕人:“你尚不清楚我們的來意,就斷言我倆是那窮親戚、來攀交情,我看你模樣,該也是考學的童生吧?”
林白梧一雙眼冷如冰霜:“做學問可不止學識文斷字,還得學禮義廉恥,就算你學富五車又如何,還不是那狗眼看人低的蠢貨!”
說罷,林白梧拉鄭芷出門兒。
鄭芷本就覺得他啥啥都好,眼下瞧他眼裡都帶了星子,他抱著他手臂:“白梧哥好厲害。”
林白梧微愣,厲害嗎……他其實是個頂膽小的人。
以前的他,連門子都不敢出,更害怕旁的對他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更別提這般光明正大的往鎮子上跑了。
他又是如何變作這般的。
林白梧想起那高壯的漢子,在鄉間土路上執意牽住他的手;同他說有他在、什麽事都不要怕;一遍遍的告訴他,他做得很好。
林白梧心裡有滿滿當當的底氣,是淵嘯給他的底氣。
他伸手輕輕摸鄭芷的頭:“知道我厲害,還不帶我來鎮子。”
日光斜著落在他額前發上,照得他烏黑的頭髮泛著光。
鄭芷晃了晃他手臂:“白梧哥,我們要去學堂嗎?”
林白梧正猶豫,那著竹青長衫的年輕人卻自客棧走了出來,他倚在門框:“他不在學堂,算了,我帶你們去,就算作……方才失言的賠禮。”
林白梧看去他:“你知道范潯在哪兒?”
“嗯。”竹青長衫眯了眯眼,抬指淡淡指向他倆,散漫道:“你和他,哪個才是扒著范兄死死不放的農家哥兒啊?”
死死扒著范潯不放……
林白梧冷下臉:“你說什麽?”
竹青長衫挑挑眉:“難道不是嗎?”
林白梧知道,這話絕不會憑空而來,他皺緊眉頭追問:“是范潯說的?”
竹青長衫勾起一邊唇角:“不然呢?”
林白梧從沒對一個人生出如此極端的厭惡,一層一層的疊累,快要讓他嘔吐出來。
竹青長衫既能說出這一番話,定是范潯曾用更惡毒的言語描述過鄭芷、描述過鄭家,還大肆宣揚。
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一個勤奮好學、飽讀詩書的儒生,竟是那卑鄙惡劣的小人。
三人都不再說話,隻沉默的前行,石板路彎彎曲曲,終於在一處幽靜別院前停下。
“啪啪啪”三聲,門環被叩響,許久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誰人?”
門打開,是范潯驚愕的臉。
*
作者有話要說:
虎子在下章……
第59章
范潯一見來人, 下意識便要關門,卻被林白梧伸腳卡住了。
眼見著門關不起,范潯緊張得直結巴:“你、你做什麽來?”
隔著一道門,卻是天塹的距離。
鄭芷以為見了范潯, 會有千言萬語, 卻不曾想, 竟是心亂如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心口到喉管都堵了棉花一般喘不上氣, 許久, 才顫聲道:“你要同我家退親嗎?”
沉默,門裡門外同樣的沉默,只有啾啾的鳥鳴聲, 連綿不絕。
范潯連咽了幾口唾沫:“芷哥兒, 這事兒是我不對, 可已經到了這地步,你還找來,這是何必呢?”
鄭芷咬著嘴唇:“若退親,也該是由你上門, 恭恭敬敬的同我家說清楚。你隨便打發個人算什麽意思啊?”
范潯輕蔑的笑起來:“你我定親也不過一頓飯的事兒,這退親倒要按規矩辦事兒了?”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彼此再沒裝腔作勢的必要, 范潯乾脆再不偽裝, 他蹙眉直白問道:“你這是……不同意退親?嫌我給的銀子少?一百兩還不夠,你家這是獅子大開口麽?”
鄭芷看著他, 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范潯, 我家待你不薄, 我阿娘更是掏心掏肺的對你, 你怎能這樣說話啊!”
“你娘掏心掏肺?”他哈哈哈大笑起來, “我來你家借銀子、哪回不得千恩萬謝、費著大勁兒,你娘摳摳搜搜,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何時對我掏心掏肺了?我實話告訴你,我早都受夠了這種為了一兩碎銀子、阿諛諂媚的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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