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羅穆對蘇利的畏懼,除了被身體背叛的事實,更多的是源於對獸族之王的認知。
埃爾維對蘇利不加掩飾的各種利用之言,就像是去鬼屋的人,一再說明自己不怕鬼的異樣強調。
少年的語言在巨龍看來,本身就已經像是無法抵擋的武器,絕對的力量一並到來時,恐懼就像是針,深深的刺入了她的心扉。
那人魚呢?
沒有提前認知。
清楚身體背叛意識,卻又因為自身也是水元素的原因,明白影響別人的血液運轉,也同樣能影響他人的身體動作的萊亞,似乎能明確定義出來的概念,至多就只是有朝一日握在手中對準別人的武器,突然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就只是死而已。
巴薩羅穆被時間影響刻下的恐懼,埃爾維畏懼有朝一日自身強大對準同族人的害怕,都不在人魚的擔心范疇。
時間在人魚的認知中,始終偏愛他這種吟遊詩人口中的奇跡之物,水族也不過只是襯托他身份和強大的工具。
他對蘇利的畏懼,不源於力量,一直都源於……
靈魂。
這個人類,他能輕而易舉地看清一切。
就連萊亞所辯駁的,蘇利對他們的那所謂的悲劇判斷,也不過只是和空氣辯論。
蘇利評判的是與自身無關的過去和歷史,萊亞帶入的是自己,是將過去同為人類的同伴,付出性命才供養出來的人魚的極少數幸存者偏差。
最重要的是,人魚知道,他所有的回應都不過只是自我欺騙。
似乎只有這樣,才會覺得,蘇利根本沒有看穿他。
也根本不明白萊亞·索莫費爾德這隻人魚所擁有的驕傲。
“你是這樣看待的嗎?”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不住地牽動著人魚的內心。
語言再次化作鋼針,萊亞捏緊了拳頭。
“如你所說,我確實不在乎轉化妖獸,也從沒否認過,自己認定轉化妖獸是錯誤的存在。”
蘇利沒有去嘗試擊碎萊亞所堅持的驕傲。
“但我同樣也有一個問題,你明白什麽叫做歷史嗎?”
這個問題。幾隻妖獸都陷入了迷茫。
“歷史是過去發生的事,是足以以文字或傳說傳承之言留存下來的,有關過去的記載。”
“而你們,本來該是人類的歷史。”
這句話如同寺廟的鍾聲,一經敲響,就在大腦中震出無數回聲。
“——你們,本應該是那些歷史,而不是仍然存活在當下的轉化妖獸。”
這是否認,否認轉化妖獸存在的合理性。
這是傲慢,傲慢到不認同因為轉化妖獸才存在的一系列文明。
“人類生而平凡,想要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是無數人追求並渴望達成之事。
作為人類,每個時代都有數不清的悲劇誕生,也許那些可能曾經就發生在你們身上,也許你們也會僥幸,被偶然路過的善心人拯救一把,從此度過平凡又幸福的一生。
又或者是,沒有遇見那個好心人,沉淪於黑暗之中,於不知多少年後,被將歷史當做課業的後人評價成時代的反派——”
少年的話語,將人魚帶向了曾經名為“萊亞”的那個少年本該擁有的未來。
曾經的萊亞,也是一個家族的小少爺。
他或許會像大多數貴族一樣,爛成人渣一般,剝削普通平民。也許也會像心懷柔軟之心的貴族那般,用自己的財富接濟平民。更有可能是太過倒霉,家族中落,最後不得不扛上振興家族的責任……
但那些可能,都不會存在人魚身上。
蘇利的眼神就像是潺潺流水,於陽光之下,清澈見底?於背光之中,閃閃發光。
“不管你們有著怎樣的可能,那些可能,都絕無你們從人類變成妖獸,變成非人的可能性。”
“轉化妖獸,將人類轉化成非人的一切,斷絕的不只是曾經名為萊亞的未來,更是無數人類本應存在的歷史。”
一萬年太久,但之於現代人類史上所探查到的十萬年之前的人類而言,這個世界的人類,還如此稚嫩和年輕……
歷史成為了妖獸的玩具,人類追逐的強大,從最初就是個笑話。
少年的話語太過振聾發聵。
萊亞無論再怎麽張嘴,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覺得蘇利根本沒有必要向自己說明這些。
就算說出來了又怎麽樣?對於人魚來說,那些早就不再是可能。
人更應該考慮自己的利益,更何況是非人的妖獸。
更何況是非人的妖獸啊……!
人魚的眼神水潤到快要流下淚來。
萊亞當然可以不承認自己的悲劇。可是,他又怎麽可能偽裝得了,自己心底深處,那個無論再怎麽被埋葬踐踏,也不想成為人魚的心。
為什麽要變成人魚?
因為人魚是傳說中的奇跡美麗之物?
可那和萊亞有什麽關系?
轉換妖獸強大又如何?可那和人類又有什麽關系?
“我選擇停下戰爭,停下戰爭的目的不是為了和平?”蘇利無論是表情還是肢體語言,就連那始終沒有什麽變化、波瀾起伏的眼睛,全部都透露出了一種平靜。
靜觀世界風雲波瀾不停。
“我想要的,不過只是停下這場戰爭之後,讓轉化妖獸不至於再對新的人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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