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塵封竹簡中刻刀提按,一筆一劃印上去的圖案,翻閱吃力,收放難捱。燕澤玉盯著夜光杯中清透的酒液,似乎從微蕩的漣漪中看見了誰的影子。
“春山酒產自江南北部的春暉山,那裡有滿山嬌嫩欲滴、風過如細雪飄落的桃花林,水暖風柔之時,采集半開的桃花花瓣釀酒,埋於桃樹林下,待到雪滿山時挖出,反覆提純數十遍,再返還酒壇,冰凍於積雪之下三日,涼酒入喉,沁人心脾,如度春日。”
少年明朗如泉的聲線似乎與誰的重疊在一起。
就連燕澤玉自己都驚訝,原來一字一句都如此清晰,從未忘懷。
“你去過江南?”
大晏國土遼闊,晏國京畿都城位於北方地帶,距離江南水鄉不可謂不遙遠,照例說,養尊處優的八皇子大抵是沒出過遠門的,更別說南下江南了。
“沒去過。”燕澤玉搖搖頭,繼而道:“這些都是我大哥告訴我的。”
辛鈐眼底劃過一抹了然。
燕澤玉口中所說的大哥應當就是大晏太子——燕瀾延。
傳聞中,燕瀾延與其幕僚葉漣,算得上大晏朝堂上文武大臣中的清流,昏聵君王丟下的爛攤子幾乎是由他們處理。
奈何被晏帝被花言巧語蒙蔽頭腦,寵信宦官佞臣,令無數丹心忠臣寒心。
大晏留存不多的氣數最終也沒能在燕瀾延手中維系下去……大廈將傾,不是一己之力能夠阻攔的。
“你大哥……想必是位才識過人的賢能。”
“嗯……”
少年抿出一抹苦笑,神色澀然。
場中撩人的樂聲驟止,將在座的目光吸引去了大半,就連可汗也停下飲酒的動作,朝雪場中央望去。
只見舞姬們圍攏成一團,裙裾湊成豔麗盛開的花朵,花心中忽而飛躍出一段紅色綢緞,意味妙齡少女騰空而起,赤腳點紅綢,凌波踏舞步。
琴聲再起,雪勢也仿佛驚歎於少女美妙,倏爾急切起來。
漫天大雪中,身披輕薄紅紗,白綢半掩玉面的靈動少女踩著紅綢金絲緞,輕飄飄的折腰俯身、墊腳起舞。
薄紗衣上縫製無數細小鈴鐺,纖纖玉手輕抬,水蛇細腰婉轉之間,銀鈴叮當作響。
美如畫卷。
許多人眼睛都看直了,男人貪婪渾濁的眼、女人妒火中燒的眼……
只有辛鈐的目光一直落在斜上方,可汗的方向。
一曲閉了,美人輕喘,酥。胸起伏。
可汗茂盛毛發後臉色酡紅,沙啞粗獷地吼了好幾句胡話,在底下大臣一片叫好聲中,大手一揮,將蘇氏舞姬納了妾。
可汗似乎完全遺忘了身邊的閼氏,也看不見結發妻子黑如鍋底的臉色,就連命令蘇舞姬坐到身邊喂酒時也沒過問閼氏的一句建議。
辛鈐淺啜一口酒,深深望了眼坐在可汗右側,媚眼如絲躺倒在男人懷中的蘇氏,不甚明顯地勾了勾嘴角。
燕澤玉瞧見了,神色微頓,隨著辛鈐的視線看去。
可汗大抵是喝高了,竟不顧光天化日、臣子眾多,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已經襲上美人酥。胸……
“別看,髒眼睛。”辛鈐語氣毫不掩飾,深惡痛絕。
燕澤玉眼皮一跳,聽話地收回視線,眉頭緊蹙。
他想起之前可汗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如此鹹澀渾濁,仿佛粘黏濕滑的水蛭,燕澤玉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幾欲作嘔。
辛鈐斂眸掃了眼面色蒼白的少年,道:“你先回吧,想必今日年獵要推遲了。”
燕澤玉遲疑回望,得到辛鈐肯定的眼神後,悄悄起身從後繞路離開。
可汗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眼眶發紅,面如紅霞,正盯著懷中的美人兒,手上動作不停,儼然陷入魔怔的狀態。
可汗先前也貪念美色,但也從未如此失態,眼看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歪,閼氏胸口因怒火不斷起伏著,沉聲讓歌舞姬女退下。
蘇舞姬細長如蔥的手指輕飄飄地在可汗胸口繞圈,驚呼著俯身到可汗耳邊私語,也不知說了什麽,急色的可汗竟抱著美人就要回寢帳。
收到閼氏眼色,上前阻攔的奴仆都被可汗一腳踹開,葛望見此也躊躇了,沒再上前。
閼氏獨自坐於上首,臉色鐵青,到底是顧忌皇室臉面,正了正神色,道:“可汗陛下今日身體不適,年獵活動暫時延後舉行,勞煩各位了。”
台下臣子忙稱不敢,待到閼氏離開,才開始竊竊私語,不乏有忠臣仁義之士面露批判。
辛鈐目光掃視,滿意勾唇,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一些過渡章節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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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妥帖安恰
辛鈐撐著油紙傘走來,金戈有些局促地杵在帳外,腳邊放著兩個空木桶。
“玉公子、還在沐浴。”大塊頭語氣有些結巴,黑黝黝的臉上愣是看出些紅暈。
這一幕似曾相識。
辛鈐朝亮著燭火的帳內瞥了眼,又似笑非笑地掃過金戈局促的表情,掀簾進帳。
燕澤玉沒料到辛鈐回來得這麽快,聽到身後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慌亂地將凌亂的裡衣整理幾下,蹙眉回頭瞪了男人一眼。
“你怎麽不說一聲就進來了。”
“這是我的寢帳。”
燕澤玉被這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想起今日宴會上辛鈐不愉的神情,害怕禍水東引到自己身上,隻得訕訕閉嘴,繞過辛鈐拿了木框上搭著的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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