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皮肉之苦大抵是難躲過去。
腦海中無數念頭千回百轉,沉沉浮浮,片刻後才塵埃落定。
既然如此……
倒不如把今日所受的苦楚利用起來。
他教訓不了的人,總會有人幫他教訓。
燕澤玉眼皮輕輕顫動,閉眼複又睜開,將眼底的怯懦徹底掩去,隻余下一片冷凝。
杖夫將兩掌寬的木杖高高舉起將要落下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勁風撩起鬢角發絲的輕微觸感。
就在他閉眼屏息時,另一道妖嬈嫵媚的聲線傳來,語速快極,是以顯得利落幹練。
“住手!”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杖夫手上也瞬間卸了力。
意料中的疼痛並未襲來,燕澤玉眼底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疑惑,抬眼朝聲音源頭望去。
蘇舞姬……哦、不,現在是蘇貴妾了。
只見蘇氏輕輕撫著奴仆的手臂,搖曳生姿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粉頰春面,嬌俏地撫了撫發髻上晃晃蕩蕩的流蘇簪子才微微俯身行禮。
“妾身蘇氏拜見閼氏。”端得是鶯啼婉轉,呢噥軟玉的調調,一點看不出方才喊出‘住手’時的氣魄。
瞧見蘇氏這幅模樣,閼氏臉色驟然沉了下去,眉眼之間陰鬱得仿佛即刻就要電閃雷鳴。閼氏微微側頭,卻瞧見了蘇氏身邊攙扶的奴仆——
竟是葛望!
可汗居然將貼身服侍、用慣了的葛望留給了蘇氏這個小賤。人!
長且尖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閼氏盡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但效果不佳,反倒顯得扭曲難堪。
沉凝片刻,閼氏勉強壓下怒火,開口道:“蘇氏可是有什麽要事?”
“妾身以為,玉公子畢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閼氏就這麽草草處罰了人,待到可汗與太子殿下回來時,怕是不好交代。”
蘇氏嬌俏一笑,繼續道:“我在還未成為可汗的貴妾前就曾經聽聞,閼氏向來寬容大量、母儀天下,就算做錯了什麽事情也能得到寬宥垂憐。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閼氏夫人也不願因此跟太子殿下生了嫌隙罷。”
此話一出,周圍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燕澤玉也怔愣,沒想到蘇舞姬竟然如此敢說。
觀那閼氏的臉色,黑如鍋底,卻又拿這蘇氏無可奈何,已經氣急,胸口不住起伏著。
“蘇貴妾,你是不是以為有可汗護著,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
蘇氏盈盈一拜,“妾身可萬萬不敢這樣想。”
時間一長,閼氏也看出來這蘇氏是在拖延時間,目光如利刃,望向仍舊被人按在長凳上的燕澤玉,又緩緩移到蘇氏那張嬌豔動人的臉上。
不愧是從煙花之地出來的下賤玩意兒!兩個狼狽為奸的賤人!
“將蘇貴妾給我拿住!杖夫愣著幹嘛?還不快打!”
杖夫深吸了口氣,將手中長杖高高舉起,剛要落下時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動不了了。
勁風來襲,直擊面門,手中長杖也應聲而落,砸在雪地上飛濺起冰菱雪花。
失神的片刻間,燕澤玉已經被人用大氅包裹住攬進懷中。
後腦杓被男人的大掌輕輕按住,往前推,直至額頭抵上辛鈐堅實寬闊的肩膀。
黑暗中,鼻息之間盡數都是屬於辛鈐的氣息。無端安心得緊。
腦海中閃過辛鈐縱馬而來時的身影,馬鞭飛揚的‘劈啪’聲仿佛觸及靈魂的滌蕩,馬蹄砸落在雪地中,濺起的雪花如清透冰菱。
似乎……辛鈐總是這樣趕來。
“閼氏夫人似乎對我家小玉很感興趣?”辛鈐低沉磁緩的聲線隔著大氅傳來,大抵是因為趴在男人胸口的姿勢,胸腔共鳴的震動感異常清晰。
燕澤玉不自在地動了動臉頰,耳根酥酥麻麻的異樣讓他想伸手撓撓,但男人長臂攬著,活動空間小得不行。
閼氏大抵沒料到辛鈐能提前趕回來,穩著神情環視一圈,視線最後在蘇貴妾身邊停留了好半晌才收起。
閼氏撫了撫額,做出賢妻良母的模樣,話語間卻犀利如刺:“太子緣何提前返回?年獵可是祖宗傳下來的習俗,捕獵是為辛薩來年祈福,你身為辛薩太子更應當做表率,卻兩手空空,提前返程,破了祖製,不成體統!”
辛鈐神色不改,隻撩起眼皮輕飄飄掃了上首的女人一眼,斜飛入鬢的眉微挑。
“何來兩手空空一說呢?只是本王禦馬熟稔,撿獵物的奴仆沒跟上罷了。再說……就算是破了祖製,又怎樣呢?”
畢竟,先破祖製的可不是他。
若真要刨根問底地追究,那便是太歲頭上動土,犯大忌!
辛鈐那雙黑洞洞的鳳眼壓得很低,環視一周,其間化不開如墨的濃稠陰翳,被這一眼掃過的人都不住打顫。
六夫人扶著奴仆的手臂,站都站不穩了,屏住呼吸,渾身打擺子。
“就是你?”男人聲線冷得空氣都仿佛結成冰晶,“哪隻手劃傷的?”
燕澤玉愣了一瞬,他還沒開始撒嬌呢,辛鈐便已經開始問罪。
臉上漾起笑意時無意扯到傷口,少年輕聲倒吸了口涼氣,這聲音似乎被辛鈐洞察,按在後腦杓的大掌向下挪動些許,捏了捏少年後頸的軟肉。透著股安撫的意味。
六夫人嚇傻了,下意識將右手藏在了身後。
女子原本精致的臉頰被冷汗浸濕,明明是寒冬臘月的天,卻像是經歷了一場曝曬,豆大的汗珠將螺子黛與胭脂融濕混合,好不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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