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確心有不甘。
燕瀾延那樣的慘死,讓他如何能心平氣和?!
辛薩——今日之仇他日必百倍奉還!
老馬被鞭打得嘶嚎一聲,猛地揚蹄加速,冷風卷入破馬車裡將燕澤玉渾身血液都晾涼了,可不一會兒又咕嘟咕嘟沸騰起來。
燕澤玉頂著風雪倚靠在窗邊,任憑雪水化於臉頰上的刺骨寒氣,這樣才能在崩潰邊沿尋回些理智來。
劍穗灰撲撲的看不出原樣,流蘇尾部被乾掉的血液凝固在一坨,可燕澤玉記得它以前靈動的模樣。
“青靛藍的劍穗配大哥的青鋒劍才是極品!”
自此以後燕瀾延隻佩青靛藍的劍穗。
的確是很配的。
劍柄上打磨點翠的天青色與流蘇交相輝映,習武場上英武灑脫的男子劍法純熟如行雲流水,劍穗擾動風雲,劍刃流轉暗芒。
‘啪嗒——’
一滴清淚落在劍穗上,洇出一團深色。
燕澤玉緊緊攥著,好像這樣就能握住些什麽,好像這樣就能挽留住劍穗上已經消失了的體溫。
破爛馬車一路不停地從偏僻小道進了繁城。
*
繁城。
曾經大晏與辛薩的交通貿易要塞,也是各國貿易的交集點。
城如其名,是北境邊陲的一座繁華小鎮,街道市井充斥著小攤販的吆喝,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車架和爭相競價火熱朝天的拍賣會。
這裡是萬物匯聚之地,晏國的奇香名茶,辛薩的牲畜皮毛,甚至還有東夷來的水產珍珠……
各國開戰都有意避開了此地,儼然一副戰火硝煙未曾浸染的世外桃源。
雪下得猛。
繁城鱗次櫛比的建築都覆了一層厚實積雪。
無邊無際的碧天上略過一道青灰色極影,速度之快猶如殘影,在風雪裡如魚得水。
它生來便是北境萬裡長空的主宰。
繁城內的辛商早已見怪不怪,只有些外族商販會時不時驚呼。
一聲哨向,只見空中黑袍白尾的海東青撲騰振翅俯衝而下,靈敏地穿過建築物之間的縫隙,在極近時緩衝減速,精準落於辛鈐肩上,親昵地蹭了蹭主人的鬢角。
矛隼傳信比普通鴿子更快速安全,機敏靈活的海東青能直上雲霄,善於躲避藏匿,少有被敵軍箭羽射下來的。
辛鈐撫著小家夥的羽毛,取下信筒打開。
紙條上卻什麽軍事機密,而是——
玉縱火,往畜欄,行繁城。
辛鈐捏著紙條輕笑,黑眸裡竟是化不開的冷凝,日光下至在屋簷蔭出一片陰影,男人置身於陰影中,與光明一線之隔。
“小寵物的身份還真不一般呐——”
辛鈐輕柔地愛撫海東青油光水滑的羽毛,喃喃自語,轉身扔了一隻白兔子到地上。
肉乎乎的肥兔子一朝脫離囚籠重回土地竟有點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辛鈐冷眼看著,半晌,吹哨。
海東青得令,重回雲霄,伸出鋒利爪牙,俯衝叼走了兔子。
除卻幾縷兔毛和倆三滴殷紅的血從半空中滴落,幾乎再沒什麽痕跡留下了。
*
夜晚的繁城依舊人聲鼎沸,這兒有聞名遐邇的夜市,慕名而來者重之,來往行人摩肩接踵。
“小玉,只看一眼。”
頭戴圍帽的男子對旁邊的同樣遮擋嚴實的人說。
如此打扮在繁城不算顯眼,坐擁奇貨珍寶的商人不露臉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嗯。”
兩人再無言語,葉漣落後於燕澤玉半步沉默地走著,只有衣料摩擦和蓬松的積雪被壓實的細微聲響。
城門有辛薩人排查把守,兩人不敢靠太近,借夜色掩映墜在遠處遙望城門。
城門關上的‘繁城’二字是他父皇親手所書以示重視外貿——龍飛鳳舞的行草。
如今……
父皇的頭顱懸掛在‘繁城’二字旁,大晏帝王所屬的黃冕歪歪斜斜地還掛在頭顱上,只是珠簾斷了許多,黃金也染上血跡,城牆磚瓦縫隙裡隱約可見黑沉沉的血漬。
而另一邊是他的母后,頭顱上的雙眼怒睜著,眼球突出得駭人,皇后鳳釵自太陽穴扎入,黑血蜿蜒如淚。
燕澤玉。根本不敢多看,幾乎是視線所觸的瞬間便移開了,可那情狀已經深刻腦海,一閉眼便會浮現。
耳邊是嗚咽淒慘的晚風,還有自己破布漏風似的粗喘,他把手伸進懷裡想撫摸那個被他體溫暖熱的白瓷瓶,卻發現自己手抖如篩糠根本握不住。
燕澤玉雙膝跪在雪地裡壓出兩個坑痕,祈求似的顫聲道:
“我、我們回去吧。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
回客棧的一路上都熱鬧非凡,夜市是流傳了此地近百年的傳統,若非是城門上兩顆不瞑目的頭顱,還當這真是人間仙境了。
這裡繁華依舊,只是少了些晏國的商販,但屬於大晏的商品卻一點不少,多余的香料美器被辛薩人大肆販賣。
大家對此三緘其口,對城門上的頭顱也都視而不見,好像大晏這個曾經的中原霸主從沒存在過。
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繁城這座由晏國開國皇帝晏元祖下旨建立的貿易城池,不過百年,享受著便利的人們便將這舊主拋之腦後了。
看這燈火通明,叫賣吆喝,談笑人群,當真是無人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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