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辛鈐似乎是看夠了,將外袍解下疊放在一邊,隻著單衣,掀開了被子一角。
燕澤玉聽著耳邊‘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響,一個不小心,呼吸亂了刹那。
辛鈐自然發現了。
男人上榻的動作一滯。
帳內的燭火並未熄滅,搖曳的暖光照在少年白皙的面龐,鴉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顫動不停的陰影。
燕澤玉也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了,顫巍巍睜開眼,對上辛鈐那雙恍若死水的眼睛。
今日的辛鈐貌似有些奇怪,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兩人對視半晌,燕澤玉先移開了視線,抿著紅唇往床榻內側擠了擠,似乎是在給辛鈐空出更大的位置。
少年那頭如瀑如墨的青絲披散開,倒是讓辛鈐想起這個小家夥不會綰發,被他詢問時,拿著發帶胡亂給自己系了一通的場景。
“怎麽還沒熄燈睡覺?”
辛鈐踱步到半米遠的燭台,挑了下燈芯。
燭火晃動一下,光亮更甚,狼紋圖騰雕刻的銅質燭台倒映在那片純黑的瞳孔中,影影綽綽,琉璃似的。
少年半垂著頭,平眉斂目,並不看他。鬢角一縷青絲順著少年的肩頭滑落到側臉,影子在白皙光滑的臉頰上晃悠悠。
燭火忽然又暗了下,少年的神色隱沒在暗處,刹那間顯得很模糊。
莫名的風很快便消失了,燭火恢復到平穩亮堂,辛鈐再次打眼過去,只能瞧見對方顫動不停的眼簾。
“等你回來。”
辛鈐頓了頓,方才想起這是在回答他剛才的問話。
見辛鈐沉默著,燕澤玉強壓下內心的慌亂,抿抿略顯乾澀的唇瓣,呐呐地再次重複了一遍,“沒熄燈,等你回來。”
辛鈐神色晦暗地定定看著他,好幾秒,眼神跟聽到少年叫他‘哥哥’時如出一轍。
這樣態度的轉變大概是從何開始的呢?仔細想來,似乎是燕澤玉跟葉漣單獨談過之後。
辛鈐心底覺得好笑。
他對葉漣背後打的算盤不置可否,但葉漣大抵沒料到,少年的演技實在拙劣,那點小心思掩藏得也不高明,在他這個老狐狸面前無處遁形。
辛鈐輕輕嗤笑一聲,原本沉寂的心情竟莫名好了些。
他不打算攤開來明說,惡趣味地反問道:
“怎麽突然這麽乖?”
男人放下挑燈芯的竹簪,順勢擱在燭台邊上,竹雕簪子碰上銅質台墊,辛鈐故意加重了力道,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果不其然,小家夥像是受到聲音驚嚇的小兔子,肩膀抖了抖。
燕澤玉沒應聲,心尖兒也跟著這聲脆響緊緊一跳,腦海裡反覆回想著葉漣囑咐的話,一邊想一邊祈禱辛鈐對他無意,只是利益牽扯才不得已同住一屋。
男人踱步過來,掀開被子上了床,男人似乎有恃無恐,大方地佔據了他空出來的位置。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拳不到,若是再安靜些,彼此的呼吸聲都能數清楚。
燕澤玉從未與外男同床共枕過,這會兒呼吸都停滯了,板板正正地平躺在床榻緊貼內側,望著床榻上方的精致簾幔,一眨也不眨眼,渾身僵硬地仿佛枯死多年的老木。
辛鈐察覺到小家夥錯亂的氣息聲,撐著腦袋偏頭望他,調笑道:
“剛才說‘等我’的時候不是挺能嗎?現在又鵪鶉似的膽小了。”
見小家夥縮在床邊緊貼牆壁,恨不得跟他隔開楚河漢界的模樣,辛鈐不免失笑。
“我不碰你。你的身份,若是要安安穩穩在辛薩留存下來,只能跟我一起。”
少年聽見他說完‘不碰’之後,渾身都放松下來,也不再緊靠著背後的牆壁,呼出一口濁氣,自以為隱蔽地抬眼瞟了辛鈐一眼。
燕澤玉基本沒這麽晚睡過,剛才又神經緊繃,一放松下來就開始犯困了,沒忍住生。理。反。應,捂著口唇打了個哈切。
燭火搖曳,那雙瞳泛起濕意,剪秋水似的蕩著層層漣漪。
明亮、清透,像高懸天邊的一彎月亮。
辛鈐多看了幾眼,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對燕澤玉多出幾分的縱容到底從何而來。
太像了。
“頭髮乾透了嗎?”
“呃……嗯。”
燕澤玉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的長發,想起方才自己烘頭髮時手忙腳亂差點把頭髮點著的事兒,神色訕訕,又有些後怕。
耳廓處突然被輕擦了下,冰涼的觸感。
燕澤玉猛地回過神,眼神一掃,正巧看到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從鬢邊略過,輕輕將一縷調皮的發絲捋順了。
男人的手很涼,像蛇的鱗片。
少年沉默著,暗暗默念‘不能開罪辛鈐,要不露痕跡地討好’,控制住身體本能的閃躲,僵在原地任由男人撥弄,他垂著眼,並未看見辛鈐眼底戲謔的笑意。
燕澤玉全然不知自己的小心思落了空,思忖一番後艱難開口。
“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剩下的關心的話噎在喉嚨裡,在舌尖含糊轉了一圈,才緩緩吐出。
“是外面太冷了嗎?我看你走時沒帶大氅。”
少年原本的音質就很清澈純粹,清風朗月,說這話時還故意軟了聲調,春水化冰似的,有種江南水鄉的呢喃溫軟和嬌貴。
燕澤玉不是沒用這種故意捏造的聲音撒過嬌,相反,在大晏皇宮時,他對撒嬌賣乖這件事兒可謂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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