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鳳髓的口感醇厚清雅,向來是大晏禦用茶品,母后偏愛這味道,建安上貢的茶餅大半都被送到了坤寧宮,是以,母后宮中總是飄散著這股子茶香。
禦用茶品自然也金貴,對煮茶溫茶的手法極為看重,稍有不對,便是暴殄天物,良茶有瑕。宮中煮茶的奴仆都是經過長年練習,而後純熟的。
只是沒想到……辛鈐,堂堂辛薩太子,煮茶的手藝居然不錯。
茶香純粹,恰如其分,濃淡適中,水溫足夠暖胃又不會把茶氣衝散。
饒是挑剔如燕澤玉,也說不出這盞茶有何不妥之處。
“你怎麽還善茶藝?”
辛鈐微頓,再啜了口鳳髓茶才開口:“母親喜歡,便跟著學了。”
這倒是意料之外,辛薩太子的名號憑借殺伐果斷陰晴不定而響徹九州,卻從未聽人提起過辛鈐的母親。
鬼使神差地,燕澤玉接了話:“我母后也喜歡品茶。”
辛鈐沒再追問他晚歸的原因,將茶具用熱水滾燙幾遍後收好,整齊統一、連茶盞外花紋的朝向都精確一致。
燕澤玉站在一旁頗為無措。
上去幫忙吧……又怕自己把上好的茶具摔了;不去幫忙吧……總感覺辛鈐堂堂太子,像是在服侍自己似的。
燕澤玉的視線在茶盞上停頓片刻後才挪開,金戈進來將整齊放置於茶台上的器具小心收了出去。
“聽說鳳髓茶飲後不燥,反而能安眠助睡。”
燕澤玉點點頭,民間雖少有鳳髓茶,但傳聞也有些道理。
“鳳髓茶的確適合傍晚飲用,助眠安神,在眾多茶品中獨樹一幟。”
辛鈐頷首,起身往室內走去。
“更衣就寢罷。”
分隔內外室的提花簾飄忽悠悠,燕澤玉的心也跟著晃蕩,等了半晌,估摸對方已經換好衣服後才掀簾進入。
辛鈐一身米白色單衣,玉冠拆解,沒了束縛的青絲如墨如瀑,落拓披散在身後,襯得那張銳氣逼人的臉柔和不少。
男人正立在燭台前挑燈芯,燭火搖曳,低垂的眉眼如山巒,暖光躍動其間。
這一幕太稀松平常,似是普通人家才會出現。
燕澤玉沒忍住,往辛鈐的高挑卻不清瘦的背影看了好幾眼,仿佛天神下凡,隻可遠觀的仙氣沾染了幾片人間煙火。
可他又想起努巴湖波瀾不驚恍若平鏡的湖面。
燭火映襯下,愈發顯得這雙手骨節分明,乾淨有力,每一片指甲都打磨得整齊圓潤。
殺人的時候卻最是狠戾、果決。
——辛鈐可不是什麽聖潔的天神啊,披著潔白羽衣的煞閻王還差不多。
燕澤玉收回視線,任由腦子裡雜亂的思緒飄蕩,斂眉垂眼安安靜靜地換好了寢衣,爬到床榻內側躺好。
腳踝從寢衣寬敞的褲腳露出白皙的一截,紅繩系的玉鈴鐺晃動著響了幾聲。
男人的視線似乎在少年右腳踝處停留了半刻,直到白膚紅繩縮進衾被中。
辛鈐拿起銅雕花紋的燈蓋,燭火晃動一瞬,熄滅了。
倏爾接觸黑暗時,視線些許模糊,燕澤玉眨眨眼等了片刻才能看清逐漸往床榻走來的辛鈐。
他看不太清男人面上的表情,又往內靠了靠,讓出床榻大半的位置。
黑夜似乎對辛鈐的活動並無太大影響,瞧見少年的動作還輕笑了聲,爾後輕車熟路地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男人身上帶著股寒氣,像是塊千年不化的寒冰,要在被子裡捂半宿才回暖。
燕澤玉都見怪不怪了。
不想半夜被冷醒,燕澤玉離辛鈐遠遠地,裹著被子壓實躺平。
辛鈐突然開口的一句話卻讓他瞬間僵住。
“大晚上去找葉漣聊什麽了?”
沒想到話題又被引起,少年呼吸一滯,不動聲色地微微偏頭望著躺在身側的男人。
適應了黑暗的眼睛看得還算清楚。
辛鈐眼簾輕闔,眼睫不卷翹卻很濃密,像黑羽層疊做成的扇面,五官也生得俊俏。濃眉斜飛入鬢,山根高挺如遠峰,刀削斧鑿的臉部輪廓硬朗而不失貴氣。
或許是那雙目光如炬的黑眸未睜,整個人顯得很沉靜,語氣一點質問的逼迫也無,仿佛平常夫妻間睡前的閑談。
燕澤玉一想到這畫面就渾身不對勁,回答在他腦海裡轉了圈,斟酌無誤後才緩緩解釋道:
“我去看看葉漣的傷好了沒有,也沒聊什麽……很快就回來了。”
說完,燕澤玉又偷瞄。
辛鈐居然也正好微微側頭望向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接,頓了片刻。
男人深邃的眉眼在靜夜裡更幽暗了,仿佛望不見盡頭的忘川彼岸,又擁有孟婆湯的蠱法,攝人心魄,隻瞧上一眼就怔愣。
辛鈐垂眸瞥了燕澤玉一眼。
從前用這種眼神看他的人,現在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但莫名的……他對來自少年的目光並無反感,真說起來,心底戲謔的情緒更多幾分。
“你漣哥哥的新住處,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
自然是滿意的,從十幾人的雜亂帳房換到了單獨的一間小帳,地方不大,但五髒俱全,葉漣說呆著很自在。
燕澤玉之前壓根沒想到,軟著聲音叫一句‘阿鈐’能這麽有用。
“聽說你把玉脂膏給葉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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