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踏上步攆,瞥見那張金戈特意放上去的加厚的坐墊時,燕澤玉仍免不了尷尬,頗為無語地斜了眼立在步攆邊的大塊頭。
明明從前這傻愣子對這些事兒一竅不通,最近怎的格外‘體貼’起來?
也不知是否錯覺,燕澤玉總覺得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是從白棋回來之後開始的。
步攆慢悠悠地往西南方去,燕澤玉特意吩咐攆夫擇一條僻靜小道。
從前他喜歡熱鬧敞亮的大官道,許是受了辛鈐的影響,又許是昨日那條他未曾去過的偏道的風景的確不錯。悠然、清淨。
晃神之間,他已經命人擇小路了。
只是攆夫選路的本事稍欠,走的小道雖也幽靜,但燕澤玉總覺得差點什麽,沒辛鈐領他走的那條道有趣兒。
曲指在步攆橫欄上輕扣,他在心中暗嘖。
大約兩炷香後,層層疊疊的白粉桃花出現在視野遠處。
桃園到了。
只是,燕澤玉沒想到今日興起來桃園一趟,竟能遇上昨日翰林院搭腔的白衣學士。
不過也不算稀奇,桃園並非皇宮內苑,臣子幕僚若是喜歡,自然能來。
其中幕僚居多,他們大多文臣墨客,平日為主公出謀劃策,無事時相伴賞花,對弈作詩,也是樂事。
此刻,燕澤玉遙遙便瞧見園中石桌圍了一圈人。
石桌桌面斧鑿刀刻出了橫豎線相交的圍棋棋盤,黑白棋子放置於上。
人群中央的兩人正在對弈。
燕澤玉瞧上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聲吩咐攆夫繞開石桌去另外一面采集花瓣。
誰知剛一抬頭,遠處那群下棋的人齊刷刷全都朝他這邊看過來,只有坐在石凳上對弈的其中一人正盯著棋盤,沒有投來視線。
“好像是太子妃殿下?”人群中有人低語。
聽聞這句,那人才驀地抬起頭。
正是費西元。
燕澤玉其實記得這個人。
辛鈐昨日將要攬他回正堂前,停了腳步,他不知對方怎麽了,抬眼去看,卻瞧見辛鈐側頭正打量那位與他搭話的白衣學士。
角度的緣故,燕澤玉並未看清辛鈐神色,隻覺得那白衣學士的眼神似有不對。
待他詢問起,辛鈐卻又朝他若無其事地笑笑,說無事。
當時他便覺得奇怪。
後來入夜,辛鈐將他一襲白衣盡數弄壞,抵著他說‘不許與別人穿這麽像的白衣’,燕澤玉才恍然覺得辛鈐是打翻了醋壇子。
眼下,這人正朝他走來。
對方還是穿了件於昨日差不多的白袍子,走進了才能看出,大抵是邀約遊園的緣故,今日這件白袍比昨日那件更華貴精致些。
袖口金絲滾邊,衣擺暗紋海浪圖案,只是都偏淺色調,唯有提步行走間晃過日光,經光暈折射才能看出內秀的花紋。
這衣料、工藝都是上上成,平常的翰林學士可沒有這種衣裳。
看來這人家底頗為殷實,應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燕澤玉還靠在高人一頭的步攆上,白衣學士走近行禮之後便微微仰起頭來注視他。
“太子妃殿下今日好興致,竟又在桃園遇見了。”
青年的聲線澄澈清朗,微微勾唇笑面對人的態度也叫人挑不出錯處。
但燕澤玉瞧著對方面上的微笑,總覺得心下怪異。
可伸手不打笑臉人。
燕澤玉神色稍頓,也跟著勾唇笑笑,寒暄道:“昨日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問閣下名諱……”
從前大哥對手下幕僚都極為尊重,想來某些時候也需要幕僚幫助的。
對方既是辛鈐手下的幕僚,他也願意客套寒暄幾句。
“鄙人姓費名西元,若是不嫌棄,太子妃殿下可喚我西元。”
費西元……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是費家的嫡長子。
事件記錄簿中詳細介紹過費家,費家祖輩三代從商,繁城這個各國交易的中轉站幾乎是由費家一手建立起來的,其中六成的店面都類屬費家。
當時大晏還沒倒下,表面看來大晏仍舊是中原之主,實力最盛,費家也正是看重這一點,覲見懇請他父皇為繁城城門題字。
但對於各國逐鹿的情況,費家一向不聞不問,明哲保身,專心從商。
只是不知何時……這費家大公子竟成了辛鈐麾下的幕僚……
這件事情事件記錄簿中並未具體描述,燕澤玉對其中隱情便也不得而知。
思緒閃過不過一霎,眼下,費西元還站在他面前,微微仰頭看著步攆上的他。
“桃園正值好景時節,花香馥鬱,林間對弈更是乘景悠然,太子妃殿下若是得閑,鄙人可否邀請您對弈一局?”
費西元有一雙圓鈍明亮的眼睛,迎著光,更顯得清澈無暇,一番邀請的話術也說得滴水不漏,誠實懇切。
只是……燕澤玉莫名覺得那笑容虛假。
像是帶著層善良面具,透著股詭異的違和感。
念頭轉瞬即逝,待他再打量時,違和感卻又淡下去,仿佛只是他的異想。
但他還是拒絕了邀請,淡淡道:“今日是出來搜集花瓣回去做糕點給太子殿下吃的,不好耽擱。改日若是得空,再邀約對弈罷。”
他特意搬出辛鈐的名頭來拒絕,為的就是乾脆利落點。
撐著眉角斂眸的他並未瞧見費西元在聽見太子名號之後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他剛要開口叫攆夫繞走,卻聽費西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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