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澤玉視線掠過去,那婢女發髻頭花的數量與清晨他罰去慎刑司杖責五十的那位婢女相當,應當是皇后身邊另外一位掌事大婢女。
秋雅朝他俯身行禮,看上去比早上那個更穩重,她斂眉垂頭,恭敬道:“請太子妃娘娘安。”字句停頓,又道:“我們皇后娘娘請太子妃娘娘進去喝喝茶。”
面上恭恭敬敬地,說話語氣卻不善,格外在稱呼和末尾三字加重了些。
太子妃娘娘……喝喝茶——
燕澤玉挑眉。
想必皇后娘娘已經知曉今晨發生的事,在此處來膈應他。
呵,該說一句皇后娘娘消息靈通嗎?
轎攆最終還是進了皇后的鹹福宮。
皇后既不願紆尊出來親自攔他,便應當知道,僅僅一個掌事婢女是頂不了事兒的。
只不過,燕澤玉沒料到正殿裡來的不止他一個。 。
踏入正殿的鳳雕金絲楠木門。
皇后坐於上首,左右往下依次擺放著一張張座椅,妃子們按品級坐在各自位置,只有皇后左下手方向的那張椅子沒有人。
不過現在也不是思忖的時候,原本端坐木椅上的妃嬪們聽到門口的動靜,齊齊朝他望來。
燕澤玉渾身一僵,這瞬間的動作很隱晦,沒叫在場任何人發覺。
心念微動,他眼底劃過一抹了然。
這個時間正好是后宮妃嬪給皇后請安的,皇后應是故意讓他這個時候來。
一群女子中混進來個男太子妃,終究是不那麽上得了台面的事。
皇后無非是想以此羞辱他,看他為難的樣子罷了。
雖然心中知道這時候應該表現得隨意才能叫皇后氣悶,但燕澤玉還是難以控制地蹙了蹙眉。
脂粉香氣撲鼻而來,混合交纏在一塊後變得奇怪,無端端叫人胸悶得慌。
宮妃們滿頭珠翠折射的亮光也頗有些刺眼,還有那些若有似無譏諷的微笑。
難怪最近聽聞皇后身體不太康健,天天面對這一群宮妃,能健康才不正常罷……
屏息半刻,他才揚起抹淡淡的笑容,略欠身向皇后行禮。
沒等他直起身,皇后有些虛浮卻仍舊威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看來太子妃的宮中禮數學得不太好,連請安的儀態都不會了。”
皇后大抵是提早安排過,兩排端坐的嬪妃們在聽見這話後像是打開任督二脈似的,七嘴八舌附和起來。
女子的聲線細長又尖利,像一群吵吵個不停的麻雀。
鬧得他腦仁兒疼。
“嫁入太子府,成了太子妃,怎的行禮還是簡單欠身的男子禮啊?”
“是啊是啊,都已經入了后宮,若還把自己當成男人……”搭腔的妃子的臉霎時間白下去,柔弱不能自理似的悟了捂胸口,靠在身邊婢女的懷裡,半晌才又道:“這宮中若是進了外男……嬪妾們的清白聲譽可是要被汙……”
婢女也是個會來事兒的,攬著自家小主,先是擔憂地幫她撫了撫後背,而又抬頭朝著燕澤玉怒目而視,道:“我家小主本就身體孱弱,被你這麽一氣,若是氣壞了身子,你拿什麽賠?!”
“……”
燕澤玉就在正殿中央,脊背筆直地站立著,垂下眼簾盯著面前的地板。
皇后宮裡的地板是俞窯精工打造的金夾層鍛合地磚,乍一眼只是單調的玄黑色,但日光下落,會散出點點金光,仿佛遼闊夜幕中流轉的星子。
腦袋放得很空,耳邊諷刺的話語混亂繁雜。
他本以為自己會聽不清或者不在意。
但並非如此。
心底壓抑的不甘幾乎快要衝破屏障。
不得不說,皇后這招的確一矢中的,鈍刀子割肉,叫人疼,又掙扎不得。
辛鈐待他不錯,燕澤玉並不覺得鳳冠霞帔地嫁給辛鈐是一種委屈。
辛鈐雖喜歡喚他娘子,但更多意味是調情、逗他玩,平素裡並未像對待女子一般對待他,更沒有以此折辱。
長樂宮上上下下的婢女小廝也都以‘太子妃殿下’相稱,而非‘太子妃娘娘’,倒是今日在這鹹福宮裡,有幸體驗一番新稱謂。
呵。
半晌,議論聲逐漸趨弱,大概是瞧他沉默,說著沒有棋逢對手的樂趣。
燕澤玉這才抬眼冷冷地瞥了眼皇后,倏爾勾起一抹微笑。
“臣是念著各宮娘娘們的清譽的,本不想前來湊這個熱鬧,但……”他語調停頓,含笑看了眼上位的皇后,才又繼續:“但皇后娘娘固執,專程派人請臣來此……”
“唉……臣原本還以為鹹福宮內隻得皇后娘娘一人,能與皇后娘娘單獨進屋說些體己話,誰知道竟來早了。”
燕澤玉說到最後,語氣還有些遺憾,似乎是對於沒能與皇后娘娘獨處一屋而感到難過。
果然,話音剛落,周圍一眾妃嬪都噤了聲。
雖然知道這只是燕澤玉的搪塞之詞,但話語中的意思……的確叫人不敢多聽。
有幾位大膽些的妃嬪,偷偷撩起眼皮去打量皇后的神色。
皇后明顯氣得不輕,本就身體不爽利,這下子臉更白幾分,燕澤玉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見她呼呼的粗喘聲。
垂眸一霎,燕澤玉眼底閃過些戲謔。
不是說汙了清白嗎?那便汙得徹底些!
“玉氏!你……你簡直信口雌黃!本宮何時要與你獨處一室!”皇后哆哆嗦嗦才說出這句,因為實在無可反駁,旨意是她下的,人是她非要請的,無可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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