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翰林院時不像在長樂宮那樣放松,神色冷淡,威嚴厚重,聽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消息也沒表露出什麽別的情緒,淡淡道:“不像是摔的?”
“據說……像是被人揍了。眼眶淤青,側面似有掌印。”那幕僚凝了半刻,繼而道,“皇后乃一國之母,臣原本以為這消息不過道聽途說之言,但暗線來報,確有此事,所以皇后的鹹福宮才下令封鎖。”
“眼眶淤青,側面掌印?”辛鈐看上去一點也不驚訝,玩味地將這句描述在唇邊過了一遍,“宮中流言還說什麽了?”
“似乎是說后宮之中有妖孽精怪,陰氣過重,才引得皇后鳳體有損……”
指腹扣在紅木桌面的‘噠噠’聲輕慢而頻率節奏,燕澤玉盯著那指甲修剪乾淨,骨節分明的手瞧了好幾眼,才聽得男人開了口:
“二皇子最近在做什麽?”
眾人顯然都沒料到太子忽然換了個話茬,空氣安靜片刻,被太子安排著注意二皇子動向的人站了出來。
“回稟太子,二皇子近來與欽天監的秦監司走得很近。”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也都緩緩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有人開口道:“皇后和二皇子想借此事懲治蘇貴妃,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就看可汗會如何處理了。”
“只是……皇后本就身染病疾,何必再‘眼眶淤青,側面掌印’……若不是皇后自導自演,那這后宮裡還有誰能有這個本事呢?”
夜潛入守衛森嚴的后宮,還要在掌摑皇后之後全身而退,叫人抓不住把柄……那幕後之人怕也不是個善茬。
這是眾人心底一致的想法。
但辛鈐卻並未再此事上多言,反倒詢問其欽天監中各個監司官的背景。
燕澤玉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細枝末節處有什麽東西被自己忽視掉,狐疑地瞥了眼辛鈐平淡無波的臉,又覺得大抵是自己多疑。
回宮的路上燕澤玉余光掃了好幾眼一旁的金戈。
他記得上次從皇后的鹹福宮出來時,金戈問他有沒有被皇后為難,他笑著回了句:‘免不了為難,怎麽,你還能替我打皇后一頓?’
現下,皇后當真被人打了……
金戈的身手如何他並不太清楚,也不知是否有能力在揍了皇后之後全身而退。
對方看上去也不是擅作主張的人。
他的目光遊弋到牽著自己手的辛鈐身上,心底已有猜測。
男人有所覺察,眉眼氳出一抹淡笑,與其在翰林院時嚴酷肅穆的樣子大相徑庭。
“怎麽,有話想說?”
“嗯。”燕澤玉點點頭,盯著腳下的青石板路,余光卻注意著身邊人的動作,“你說,打了皇后的人到底是誰?”
辛鈐手下的人肯定有本事在后宮之中來如影去如飛。
他記得辛鈐胸口那枚用紅繩掛著的骨哨能召喚暗衛——那些人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似乎是一直潛藏在身邊的暗處,也不叫人察覺,身手個個都是頂好的。
“欺負了我們小玉的,自然要付出代價。”辛鈐緊了緊握著他的手,這話算是承認。
燕澤玉來了興趣,但宮道上雖是人少,可不排除有別人眼線的情況,他壓著話頭,直至回到長樂宮才問出口。
“怎麽做到的?!當真是夜潛入殿,給了皇后一拳?!”
辛鈐睨了眼有點興奮的小家夥,吹哨喚了那日攬下任務的暗衛出來。
“說說那日是怎麽執行任務的。”
這回召出來的暗衛是個生面孔,即便是出現在白日燭燈中也存在感趨近於無,辛鈐的話讓他看起來有些局促,張口多次才磕磕巴巴描述起來。
“主上說打人要打臉,下屬就先、先往皇后娘娘左眼處打了一拳,把人打蒙了,然後照著右臉扇了幾個巴掌。皇后娘娘像是這才反應過來,開始叫喚,屬下便翻窗離開了。”
辛鈐待暗衛說完了話,又看向他,眉峰微挑,似乎是在問他滿不滿意。
沒忍住唇邊笑意,燕澤玉輕緩地眨眨眼。
男人揮手讓暗衛退下,將骨哨重新收回衣襟領口內。
“你的哨子,是用什麽骨頭做的呀?”燕澤玉好奇詢問道。
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牲畜的骨頭,更類似於象牙質地。
瑩潤的灰白色,緊實而沒有疏松的孔洞,打磨得滑順,像是玉器。
本以為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可辛鈐卻沒有很快給出答案。
凝了半晌,那雙菱形狹長的鳳眼微垂,男人淡淡道:
“我的骨頭。”
燕澤玉有一瞬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辛鈐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腦海中回寰著——‘我的骨頭’。
空氣安靜了半晌。
“你、你的骨頭……?”聲音中夾雜著不可置信。
燕澤玉將男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目光一寸寸下移,不放過任何。
似乎,沒有什麽地方殘缺。
下一秒,他想起幽暗燭光下男人赤。裸胸膛上無數或深或淺的傷疤。
那道看上去傷得最重、刻得最深的疤痕,是從左至右貫穿的胸廓的傷。
大抵是他凝視辛鈐胸膛的視線直白得徹底,男人牽起他的手。
被辛鈐涔涼的手握著,他的手輕輕覆在對方左胸口。
撲通、撲通。
心跳震動的頻率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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