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此時小鶯兒語氣一轉:“哎,這是誰啊?”
我抬頭看上去:“怎麽了?”
怎料小鶯兒這傳聲筒方才還盡職盡責,到了這關鍵時刻反倒沒聲了。反觀他們三個人坐在牆頭上竊竊私語,像是提防誰似的,我能在下頭聽見他們間或遺漏下來的一點隻言片語。
“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在下頭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阿恆卻回過頭來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別嚇到人家。”
人家?
我猶豫片刻,把手往上一伸,“拉我上去。”
阿恆一時間竟是猶豫了,等我又說了一遍這才伸手把我拉了上去。
果然爬牆頭這種事,有一回就會有第二回 。
上了牆頭視線陡然開闊起來,我看見了二狗子,也看見他們口中的“人家”。
花園裡不知打哪兒來了個小姑娘,七八歲的模樣,一身散花浮雲錦,手上提了個花籃,東瞅瞅西看看,挑選那些開的最好的花收到花籃裡。
而二狗子的目光早就不在書上了,粘在人家小姑娘身上一直就沒扒下來過。
我偏頭看看小鶯兒,難怪這小丫頭不肯吱聲了,敢情這是心裡又泛起酸水來了。
看到這裡我大概也明白了,一直等那個小姑娘的身影從花園離開二狗子才收了視線,低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動身準備離開。
我跟阿恆趕在二狗子出門之前回到了馬車上。
等二狗子出來,一掀車簾與我們對上,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我往阿恆那邊靠了靠,給二狗子空出了個位子來,“坐吧。”
二狗子抱著書袋貼著我坐下來,回程的路上一直垂著頭,一言不發。
連帶著晚飯也在默默無聲中進行,教了他們這麽多遍“食不言,寢不語”終於在今天奏效了。大狗子和小鶯兒早早吃完洗碗去了,阿恆也識時務地扔下筷子不知道躲哪兒了,只剩下我跟二狗子面對著面無聲坐著。片刻後,二狗子放下手裡戳的千瘡百孔其實沒吃幾口的飯碗,看著我道:“玉哥兒,我想跟你談談。”
我把最後一口飯咽下,放下筷子,“嗯。”
二狗子咬了咬唇不知道怎麽開口似的,半晌後才小聲道:“她是老師的孫女,叫柳堯清,乳名叫蓁蓁,是跟著父親過來探親的,過不了兩天就回去了。”
我自然知道二狗子口中的這個“她”是誰,便不打斷,由著他繼續往下說。
二狗子接著道:“我沒見過像她那樣的人,跟咱們柳鋪的女孩都不一樣,就像仙女下凡似的,我一眼就被迷住了。”
二狗子輕輕垂下眼眸,最後小聲道:“不過玉哥兒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那你的分寸是什麽?”
二狗子抬頭看了看我,才又低下頭道:“我知道你把我送去讀書有多不容易,我一定跟著柳老好好讀書。”
“就這樣?”
二狗子咬了咬唇:“門第、成見、身份懸殊,我知道天高地厚,不該想的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我站起來輕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我教你的‘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嗎?”
這是一開始我教他們的《三字經》裡的內容,大狗子和小鶯兒可能會忘,但二狗子肯定記得。
二狗子輕輕點了下頭,我接著道:“人與豬狗牛羊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有七情六欲,你在這個年紀遇上動心的人,心生歡喜,這不是錯。其實你現在學的書本上的這些東西我都能教你,你知道我費盡心思讓你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麽嗎?”
二狗子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書本上的知識固然重要,但還有一樣東西比這些刻板的紙上文字更為珍貴,這東西叫做見識。你平生沒出過牛角山,我也有好些年不曾出去過了,見識這東西隨你看過的風景行過的路而與日俱增,這些東西終究是我匱乏的,我教不了你。”
“我希望你能通過柳老的見識,看到牛角山這方圓以外的東西,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又要通過什麽方式獲得。”
“如果說柳老的小孫女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也無可厚非。”
二狗子抿了抿唇:“可是我……我怎麽配得上……”
“那你覺得樣的人才能配得上?”
二狗子垂著眸子道:“怎麽也該是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或者才高八鬥的賢才君子。”
我輕輕笑了笑:“那你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兒了吧。”
二狗子垂著的眸子猛地抬起來,“玉哥兒,你是說讓我好好讀書,考取功名,努力成為配得上蓁蓁的人?”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該怎麽做,事情便已經算是成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看你如何去做了。”
“可是我怕我來不及,”二狗子又蹙起眉來,“你說萬一還沒等我考取上功名,蓁蓁就嫁人了怎麽辦?”
我把手搭在二狗子肩上,“盡人事,聽天命,也總好過你什麽都不做,眼睜睜與她無疾而終吧。”
二狗子又細想了想,衝我重重點了下頭,“玉哥兒我知道了,從明天起我什麽都不想了,我就跟著柳老好好讀書,等將來我真能配的上蓁蓁了,我就去上門提親。”
我沒忍住笑了,“你才多大,就想著提親了。”
二狗子衝我一揚下巴,小小年紀初露出一身傲氣:“我這輩子非蓁蓁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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