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這些之後,我在房裡生了火,找來前些天剛出土的地瓜和山上撿的小半袋栗子,扔了幾顆進炭盆裡。
幾個孩子聞著香味找過來,阿恆打掃完院子把掃把一扔也衝了進來,“什麽味,這麽香?”
“還沒熟呢,都是什麽狗鼻子,”我用燒火棍把幾個地瓜在火炭盆裡滾了滾,又把栗子挑出來,“嘗嘗栗子熟了沒,小心燙。”
幾個人對著栗子一通吹氣,又在手裡顛來倒去好幾次才敢上嘴咬,盡管如此大狗子還是燙了舌尖,吐著舌頭好半天才止住疼。
“玉哥兒,好吃!”小鶯兒成功吃到了第一顆栗子——阿恆給她剝的。
我是第二顆,還是阿恆給剝的。
只見阿恆拿過栗子兩手一捏,烤焦了的栗子皮當即裂開,一顆圓滾滾的栗子從裡頭滾了出來。
“不燙嗎?”我嘖嘖稱奇,幾個孩子也看的目不轉睛。
阿恆問我:“甜嗎?”
我認真咂麽了片刻,栗子雖然是野生的,但是又香又糯,味道確實不錯。
衝人點點頭,“甜。”
阿恆一笑,“那不就行了。”
吃完了栗子,地瓜也差不多行了,我從炭堆裡扒拉出幾塊地瓜來,等涼的差不多了從中間掰開,熱氣裹挾了濃鬱的香甜氣息撲面而來,外頭焦的跟炭似的,裡頭卻是金黃一片,有些還紅撲撲的。
我們幾個守著個炭盆子,一人捧著一塊烤地瓜吃著,外頭雪還是沒停,寒風呼嘯,我卻覺得指尖發燙,身上暖呼呼的,甚至還有些冒汗。
幾個孩子吃的一臉饜足之色,吃完了也不想走,就靠在一塊守著炭盆子取暖。
阿恆與我挨在一處,揉著肚子道:“沒想到這東西長得其貌不揚,吃起來倒還不錯,我以前怎麽不知道這東西這麽好吃?”
“好吃嗎?”我笑了笑,“地瓜是冬天的主糧,囤起來要吃一整個冬天的。煮熟了可以做地瓜餅、地瓜糖,曬幹了是地瓜乾,磨細了是地瓜面。你乍吃覺得好吃,可要是讓你一天三頓的吃就不好吃了。”
大狗子頗有體會地齜了齜牙,“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就是,上頓地瓜餅子,下頓地瓜湯,放個屁都是地瓜味的,我當時聞見這個味道就想吐。”
二狗子眯著眼想了想,“我也有點印象,就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買不起火炭就靠夏天囤下的那一點,只有每天睡覺前暖和那一小會兒,半夜裡起來被窩都是涼的。”
小鶯兒歪著頭看著我:“我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
“就你哭的最凶,”我笑道,“那年夏天是大旱,糧食基本沒什麽收成,到了冬天又是百年一遇的嚴冬,家裡那一口白面饃饃都留給你了,大狗子二狗子只能眼巴巴看著。厚棉被也全給你蓋上,手上腳上卻還是生了瘡,一開始是因為癢哭,後來凍裂了又疼的哭,得我整宿整宿抱著才肯睡。那年冬天過完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好像脫胎換骨了一遍,對冬天都有陰影了。”
身上一股熱源緩緩傳過來,我這才注意到阿恆又往這邊靠近了些,一隻手從暗處伸過來,與我十指相扣。
我偏頭衝人笑了笑,再難熬的日子也都過來了,以後總會越來越好的。
小丫頭聽罷吐了吐舌頭,“還好我們如今有飯吃了,火炭也足夠了。”
“你就沒想過放棄我們嗎?”二狗子輕聲道。
氣氛一時間靜了下來,只剩下火炭偶爾劈啪一聲。
二狗子卻執著地又問了一遍,“你自己的話,本可以不必過的那麽累的,可你當初為什麽要把我們撿回來,又為什麽要把我們養大成人?”
這倒是真的把我難住了,我正想怎麽把這個話題岔過去,卻見三個孩子直勾勾看著我,連阿恆也看了我一眼,顯然是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起了興趣。
“我當然想過,”我歎了一口氣,“可是每當我覺得過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撿都撿了,養都養了,現在扔了豈不是可惜了我之前那些糧食了。等再養肥一點,才好賣個好價錢不是。”
三個孩子:“……”
小鶯兒撇了撇嘴,“我們又不是豬。”
我笑笑,“你當然不是豬,豬才值幾個錢。”
小丫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我:“那我是什麽?”
“你呀,”我在她那小鼻子上刮了一把,“你不是我的小棉襖嘛,貼身又貼心,一看見你就歡喜。”
小丫頭開心了,眉目舒展,一臉驕傲地衝著大狗子和二狗子顯擺一通。
“玉哥兒,那我呢?”二狗子爭著問,“我是什麽?”
“你可重要了,”我笑道,“你是我下半輩子的指望啊,我可就指著你將來能有出息,好孝敬我呀。”
二狗子笑著點點頭,“我以後一定讓你住大宅子,每天八碟八碗,有吃不完的飯,花不完的銀子!”
“那我呢,那我呢?”大狗子也追著問:“我是什麽?”
我看了看大狗子,卻一時間靜默了。
隔了好一會兒我才道:“你是我的救贖。”
三個孩子吃飽喝足了才各自回房休息,我把剩下的火炭一分為二,東西耳房裡各放了一些。
臨睡前又把將軍牽到了柴房裡,用蓬松的稻草給他做了個窩,免得夜裡受凍。
雪還在下,已經把阿恆掃出來的那條小路又蓋過去,鵝毛似的雪花從不著邊際的夜幕裡飄下來,天地之間蒼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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