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撿了幾顆扔進嘴裡,倚靠在床頭慢慢嚼著,脆生飽滿,齒頰留香。
到了傍晚的時候雨勢漸小,後來更是停了下來,只是天色還陰沉著,還沒下盡興似的。
即便如此也夠幾個孩子高興一陣子了,一個個坐在凳子上扭了扭去,心思早就不在書上了。
小孩子天性如此,我也就不刻意刁難了。把阿恆那本沒什麽新意的話本倒扣在床上,站起來掃了掃身上的瓜子殼,對幾個孩子道:“扎好褲腿,拿上背簍,咱們上山。”
“上山?”阿恆愣了一下,“你腿上的傷能行嗎?”
我從床上下來原地跳了兩下,“早就好了。”
在床上窩了這半個月,再加上每天晚上都有阿恆熱忱地幫我換藥,這一點小傷口早就沒有大礙了。
阿恆還是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那萬一半路上又下起來怎麽辦?”
我伸手抓了把瓜子,把阿恆拽出房外鎖了房門,“你怎麽婆婆媽媽的,有這功夫咱們都到山上了。”
阿恆還欲再說什麽,看到三個孩子早都收拾妥當,背著背簍提著籃子,一人頭上還有一頂小鬥笠,一臉興奮地看著他,隻好笑了笑,“走吧。”
說是上山其實也不準確,畢竟我們沒到山上去,充其量只是在山腳下轉了一圈。
一進入雨季山上就變了個樣子,在雨裡抽條的枝葉油亮發光,從山上下來的溪水冰涼徹骨,清可見底。蓬勃的枝葉倒映在水裡,綿延交融,甚至讓人分不清那裡是樹,哪裡是水。
雨水能喚醒很多東西,比如這些靠腐殖為生的菌子。
樹根上,枯草間,細細找來都是一撮撮小傘包。之前被藤纏死的那棵老樹更是發揮了最大的余光余熱,整根樹樁上不留余地,青苔、菌子、木耳雜生,有些地方還生出新發的枝芽來。
一個背簍兩個籃子,我們分作兩組,三個孩子一組,分了一個背簍一個籃子,我跟阿恆合用一個籃子。
分開之前我囑咐道:“你們往東,我們往西,不能上山,不能下水,最遠到東頭的瘌痢坡,天一暗了就回來集合,知道了嗎?”
“好!”幾個孩子齊齊應道,嬉笑著消失在密林深處。
我收回視線,轉頭邊走邊道:“咱們也走吧。”
“他們幾個行不行啊?”阿恆一步三回頭地往回看,有些不放心,“會不會有毒蟲猛獸之類的。”
“山腳下沒事,”我彎腰撿了一棵大腳菇扔進籃子裡,“他們對這一片挺熟的,知道怎麽保護自己。”
“哦。”阿恆點點頭,轉而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那你跟我一起是覺得我保護不了自己?”
我埋下頭去輕輕笑了,“哪能啊。”
阿恆虎著臉瞪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笑道:“你是阿恆大俠,我怎麽敢。”
一邊說著一邊拿眼去瞄阿恆,果不其然阿恆兩眼一眯,我撒腿就跑。
如今“阿恆大俠”是個避諱,阿恆明令禁止任何人再這麽稱呼他——當然會這麽稱呼他的只有我一個,所以這條禁令也就是針對我下的。
只可惜,我算準了這個是心慈手軟的事主,我又是個嘴欠的,就更喜歡拿這個稱呼揶揄他了。
阿恆果然追了兩步就不追了,“你別跑了,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再摔個跟頭還得躺半個月。
我放慢了步子等他,回頭倒退著走,“不是不放心你,而是你對這一片不熟悉,不知道險處在哪裡。你看見那棵歪脖子樹了嗎?”
阿恆順著我指的看過去,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問道:“那棵樹怎麽了?”
“那棵樹在秋天會結特別好吃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水頭特別足。不過得早來,不然就被山裡的鳥獸吃光了。”
“……那有什麽好危險的。”
“不危險啊,”我笑道,“就是看到了,跟你說說。”
阿恆:“……”
在那棵歪脖子樹底下挖到一叢雞樅菌,我撿著新鮮的拾到籃子裡,對阿恆道:“像這種菌子就是可以吃的,煲湯有一股雞肉味,大狗子和小鶯兒都喜歡。但還有一些是不能吃的,有些還會有毒,你要摘之前先問問我。”
阿恆不為所動地看著我。
“這個是真的。”我不由笑了,“牛角山上的墳頭每年都有幾座是因為吃了有毒的菌子添的。”
我走出幾步找了一棵紅頂黃杆的蘑菇,輕輕一碰傘蓋底下就洇出一層靛藍來,“這種叫見手青,就是有毒的。”
阿恆問:“中毒了會怎麽樣?”
我想了想:“據說會看見一群小人兒在你身邊跳舞。”
阿恆盯著那棵蘑菇盯了良久,突然抿了抿唇,“讓你說的我很想試試怎麽辦?”
我低頭小心翼翼把那棵見手青挖出來,裝進了籃子裡。
“……不是說有毒嗎?”
“可你不是想吃嘛。”
阿恆咽了口唾沫,“要不……還是算了吧。”
我就喜歡看阿恆這幅一本正經認真起來的樣子,沒忍住又繼續逗他。
“見手青處理不好的話是有毒……”我回頭衝他一笑,“但我能處理好。”
“你啊……”阿恆竟然沒有惱羞成怒,停下步子無奈一笑,突然快走了幾步一把握住了我提著籃子的那隻手。
手上有熱源汩汩傳來,透過幾根指骨,頃刻洇了一手心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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