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小丫頭圍著我轉了一圈,“昨天還在床上躺了一天,阿恆哥哥一回來你就好了,他是藥嗎?專治你的病?”
我被這小丫頭堵的啞口無言,稍稍看了看阿恆,回過頭來揪了一把小鶯兒的辮子,笑罵道:“小丫頭片子。”
小鶯兒衝我做了個鬼臉,又一蹦一跳去找大狗子和二狗子了。
小孩子都喜歡水,院子裡東竄西跑也不知道躲著點,不一會兒就撲騰地鞋上身上都是泥。我跟阿恆站在屋簷下看了一會兒,喊道:“一會兒誰給我蹭的滿屋都是泥就打斷他的腿。”
阿恆從牆角堆著的乾木柴裡抽了一根,凌空揮了幾下試了試力道,頗為滿意地別在後腰上。
“你幹嘛?”我看著他。
“打斷腿啊,”阿恆道,“我看過了,這根正合適。”
“……再換根細點的。”
“再細了可就打不斷腿了。”阿恆一本正經道。
我從他後腰上抽出那截乾木柴,不輕不重地往人屁股上抽了一把,“我先打斷你的腿。”
“刀子嘴豆腐心,”阿恆笑笑把木柴抽走隨手放下,“你呀,也就對我下的去手。”
這場雨一下就是小半個月,這半個月閑下來,正好用來給三個孩子開蒙。
一本《三字經》學了一半,我就基本摸清了這三個小崽子是騾子是馬。
大狗子天生不是吃這碗飯的,坐下沒一會兒就跟屁股上長了火癤子似的,扭來扭去恨不能把自己扭成一條豆蟲。一會兒撓撓背,一會兒又扣扣手,最後拿書擋著打起瞌睡來。
小鶯兒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對書上的字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阿恆帶來的紙和筆,埋頭看著一絲不苟的樣子,紙上落的全是花鳥小人兒。
也就是二狗子有點兒讀書的樣子,但也就僅限於樣子了——看著書,握著筆,一筆一劃照著寫,就是雙目無神,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一手抄著本阿恆捎帶過來的閑書一手磕之前曬好的南瓜子,一邊琢磨著這書裡的故事怎麽這麽些年了還是那些老掉牙的情節,一邊又覺著這南瓜子吃著忒費勁,要是有人給我剝好了能直接吃就好了。
想法剛生出就有一隻手突然遞到我面前,留下一把剝好的南瓜子仁,又抓走了一把帶殼的。
我看著那一把瓜子仁不禁笑了,“你怎麽不吃?”
阿恆精瘦修長的一雙手剝瓜子倒是挺熟練,兩根手指一夾、一翻,果仁落進手裡,果殼扔在地下,乾淨利落。反觀我,身上床上全是七零八碎的瓜子殼,阿恆回了個白眼,“祖宗你就消停會兒吧,到時候還得我來打掃。”
我這半個月在家專心致志地臥床養傷,過了一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逍遙日子,倒真是將一身身骨將養懶了。聽了阿恆的話想想也是,索性把手裡的也扔下了,靠在床頭心安理得地等著阿恆投喂。
阿恆看看我這不成體統的架勢,又看看下面各懷心事的孩子們,笑罵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為了證明自己也不是那麽不正,我清了清嗓子,衝孩子們道:“好了,咱們再繼續往下學啊,剛學到哪兒了來著?”
大狗子睜了睜惺忪的睡眼,小鶯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最後只有二狗子給面子地應了一聲,“馬牛羊。”
“對,學到馬牛羊了,”我點點頭,“它的下一句是‘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這句話呢是說人生有七情,分別是喜怒哀懼愛惡欲。喜怒哀懼都好說,高興了會喜,生氣了會怒,傷心了會哀,害怕了會懼,這些你們都體會過了,再大一些也會體會到‘愛惡欲’。”
小鶯兒懵懵懂懂地看著我,“為什麽要再大一些。”
我不禁笑了,“‘喜怒哀懼’是人之常情,生來就會有,但‘愛惡欲’卻是要等真正體會過了、品嘗過了,你才能知道自己愛什麽,厭惡什麽,想要什麽。你們平生沒有出過牛角山,所結識的人最遠不過阿恆,沒見過世間最熾烈純粹的愛,最陰詭殘酷的惡,又怎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我知道,”小鶯兒脆生生道,“我愛的是玉哥兒、大狗子二狗子還有阿恆哥哥,惡的是么蛋,想要的就是咱們永遠都在一起。”
大狗子接著道:“我愛的是烤兔子肉,惡的是茄子白菜,晚飯想要吃一大盆米飯!”
二狗子也道:“我愛的是晴天,惡的是下雨天,想要明天就能放晴!”
我無奈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們才多大,懂什麽是真正的愛惡欲。”
再回頭卻發現阿恆正看著我,問我:“那你呢?經歷過愛與惡,找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嗎?”
我看著那雙眼睛,一時間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回憶翻江倒海而來,又被我在緊要關頭及時壓製住了。
我輕歎了口氣,向後靠在床頭上,隻道:“我想要活著。”
第27章 蘑菇立立生
小鶯兒想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大狗子想吃一大盆米飯,二狗子想晴天,而我,隻想活著。
哪怕一個人形單影隻,流離失所,永遠都走不出陰霾,我也要活著。
阿恆愣了一下,片刻後對我笑了,“你這想要的很籠統啊。”
我也笑了,“活著才能擁有一切嘛。”
“也是,”阿恆把一大把瓜子仁塞進我手裡,指尖擦著掌心輕輕一劃,“比如現在,你就能擁有一大把南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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