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原本想問他家裡為什麽會有校場,想了想,不好打聽人家的家事,話到嘴邊又換成了:“那你每天都吃不飽嗎?”
阿恆搖了搖頭,“我家裡規矩甚多,我爹爹常掛在嘴邊的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飯只能吃七分飽,覺也不能多睡,雞一叫就得起床,先練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吃早飯。而且吃飯時也不能說話,就一個人在那兒埋頭吃能吃多少?”
難怪這人明明一副有錢人家的少爺打扮卻又沒有那些少爺脾氣,敢情是從小磨練出來的。若是不考慮身份門第,我倒是挺想會會阿恆口中這位爹爹的,什麽樣的父親才能把兒子教成這樣的,就像這春日裡的陽光,溫暖又不炙熱,矚目卻不灼目。
學成回來也這樣帶大狗子和二狗子。
不過再一想,小小的孩子覺不讓睡足,飯不讓吃飽,也著實可憐。
我稍動了一點惻隱之心:“那你下次要來了提前打聲招呼,我也能早做些準備,就不用再像這次這樣手忙腳亂了。”
阿恆看向我,眼裡難掩興奮,“我還能來嗎?”
我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他了。我與阿恆本就是萍水相逢,早就該緣盡於那棵血芝,如今也不過是又橫生了一點交集,但終歸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但那雙眼裡期許如斯,我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末了,我收回目光,又靠回到牆根去,“你這不是被小鶯兒咬傷了嘛,長兄如父,我也有責任,總要看到你傷口長好了才能放心。”
一點小傷口,用不了幾天就好了,到時候他也就找不到理由再過來了吧。
“啊,也對,”阿恆卻毫無芥蒂地笑起來,甚至伸出胳膊對著太陽看了一會兒,“你這麽一說我好像還真有點疼了。”
幾個小崽子洗完了碗又纏著阿恆教他們武功,阿恆看樣子心情不錯,一甩之前懶洋洋的模樣,當即站起來要跟他們過兩招。
我攔不住,只能在後面囑咐:“你輕點。”
阿恆回頭衝我晃了晃腕子,“這點小傷,不妨事。”
“……你還是輕點吧。”
阿恆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鬧了個大紅臉,“我知道了,我輕點。”
再下手時指導為主,對幾個孩子避讓有加,果然是輕了不少。
我換了個姿勢,把自己舒舒服服地暴露在陽光下,看著他們一大三小有模有樣地在院子裡比劃,一時間竟橫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再一想,著實有些荒唐了,又急忙掐斷了那一點遐想,把注意力放到前面幾個人身上。
姑且不提這些招式在實戰中到底有多大用處,這花架子擺的倒是不錯。我不懂功夫,卻也看得出來阿恆動作凌厲,氣勢如虹。而且這人下盤極穩,腿上功夫了得,一雙長腿勻稱有力,去勢狠,收勢快,絕不拖泥帶水。
再看三個小家夥,完全是照葫蘆畫瓢,動作疲軟,既無其形又無其神。
果然要練真本事,還得“三更燈火五更雞”。
第8章 三月盡白頭
出了二月天已經大暖,幾場春雨過後,氣溫更是噌噌地往上升,隨著溫度一起升上來的,還有漫山遍野的柳絮。
三月三,柳絮翻,得益於牛角山這塊肥田沃土,孕育了較之別處更多的花草林木,一到正午陽光濃烈的時候整個柳鋪鎮就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絮海,宛如大雪紛飛,遮天蔽日。
大狗子他們對一切有反常態的現象都持興奮態度,像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小狼狗,在院子裡東竄西跑,去踩那些落在地上聚成大團的絨球,甚至還妄想用柳絮堆一個雪人,終是以失敗告終
我對這種快樂則無福消受。
每年到這時候我就像渡劫似的,那些四處翻飛的柳絮無孔不入,單是看一眼我就渾身難受。嗓子眼裡像卡了千萬根頭髮,明明腫的嚴重,卻又癢得厲害,恨不能伸隻手進去把五髒六腑都撓一遍。
所以逢此佳時,我就只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門窗尚且不敢開,一日三頓飯菜都是二狗子給我開條小縫送進來。
春光無限,卻被一扇門隔絕在外,我聽著大狗子他們在外面的歡聲笑語,心裡頭越發煩躁。
此時此刻只有數錢能讓我快樂了。
閑來無事我把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都找出來,數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後幾個銅板,幾塊碎銀子,幾厘幾兩全都了然於心。
忽然聽見院門輕扣,緊接著是吱呀一聲的開門聲,隨後便傳來幾個孩子難掩興奮的聲音:“阿恆哥哥!”
外頭果不其然響起阿恆的聲音,“想沒想我?”
幾個孩子異口同聲:“想!”
“前幾天教你們的功夫都會了嗎?”
“會了!”
大狗子又補充道:“前天么蛋他們又來找茬,我們用你教的辦法把他們狠狠教訓了一頓。”
“乾的不錯,獎勵你們吃糖酥餅。”
孩子們歡呼一聲,嬉笑聲漸行漸遠,估計是瓜分糖酥餅去了。
這幫小崽子,有奶就是娘,跟么蛋打架的事他們連我都沒告訴,結果阿恆一來就去邀功請賞了。
我站在窗邊細細聽了一會兒外頭的動靜,直到什麽都聽不見了才回身,按捺下心裡那點悵然若失,人家是來教孩子功夫的,我跟著瞎激動個什麽勁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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