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剛至,大柳樹下就一片煙霧升騰。我沒什麽好供奉的,摘了幾個自家種的李子,拿上兩個鹹鴨蛋,又給爹爹帶了一小壺杏酒,好在阿恆捉的魚還剩了一條養在水缸裡,清蒸了一塊帶上。
以前爹爹喜歡醬香的醇酒,也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慣我自己釀的杏酒。
幾樣東西拿個笸籮一裝,出了院門,向著牛角山的方向而去。
倒也沒有進山,有句話叫“放火燒山,貽害萬年”,在牛角山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當地人若是在山上過夜,要點火取暖威嚇野獸,必須找一片開闊的地方挖個坑才能生火,臨走還要再把坑填埋上,那些焚燒的枝葉取之於山,最後也要歸於山土。
規矩太多,我直接在山腳下找了處開闊的地方,把祭品一一擺出來,又把紙錢和線香拿出來點上。
火光升騰而起,紙錢焚燒過後的紙灰被風席卷紛飛,我衝著茫茫一片的夜幕叩了三個頭,“爹,娘,存書不孝……”
直到所有的紙錢都燒光了,線香也燃盡了,我才從地上起來,掃了掃身上的泥土煙灰,又把東西都收回笸籮裡,這才動身下山。
遠遠看了一眼老頭的棚屋,棚屋外頭火光閃動,好像也在祭拜什麽人。
夜幕從西邊緩緩下垂,最後一點霞光消失在天際,那座矮趴趴的土地廟總算出現在視線裡。
院門前還站了個黑影,見我回來立馬迎上來,接過我手裡的笸籮,衝我道:“我還想再等一會兒你要是還不回來我就去找你,正想著你就回來了。”
我低頭默默走著,一時還沒從光與暗、生與死中轉換過來。
阿恆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問道:“你還好吧?”
我愣了愣神,偏頭衝人笑了笑:“我沒事。”
幾個孩子餓壞了,早就在院子裡擺好了桌子,一等我回來就把飯菜都上了桌,裡頭竟然還有一盤烏漆嘛黑的燒知了。我又把幾樣祭品都拿出來,倒也算是挺豐盛的一頓。
在院子裡吃飯有個好處——涼快。不管白日裡再怎麽驕陽似火,一入了夜就會涼下來,晚風從四面八方納入院中,還帶著點香灰味。
但也有個壞處,就是蚊蟲多了些,得拿把蒲扇不停地扇。而且這蚊子認人,只要有我在,基本就隻光顧我一個人。
我把蒲扇放在手邊,拿來兩個碗把壺酒倒出來,衝阿恆舉杯示意:“陪我喝一點?”
阿恆輕輕一笑把碗接過來,“恭敬不如從命。”
幾個孩子又來討酒喝,我還記得上次讓他們喝了酒後的慘狀,這次長了記性,一口回絕。不料這夥人不依不饒,無奈之下讓他們用筷子尖沾一下嘗個滋味。
三根筷子在三張嘴裡含了半天,大狗子二狗子一臉意猶未盡,只有小鶯兒皺了皺眉頭,“到底有什麽好喝的?”
大狗子故作深沉地拍了拍小鶯兒的頭,“這是大人的東西,你還小,不懂。像那些傳奇裡的絕世高手,腰裡都別著個酒葫蘆。”
二狗子也道:“書裡也說‘一曲新詞酒一杯’,那些古人們喝了酒就能寫詩。”
難怪這倆人這麽急切地問我討酒喝,這是一個想當大俠,一個想做聖賢,以為喝了酒就能使絕世武功,作千古文章。
我笑著搖搖頭,當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阿恆舉著碗衝幾個孩子陰惻惻地一笑,“說到酒,今天這日子正合適,我給你們講個酒鬼的故事吧。”
兩隻狗子頓時來了興趣,只有小鶯兒小聲問了一句:“阿恆哥哥,這個故事嚇人嗎?”
大狗子衝人一拍胸脯,“別怕,我保護你!”
我嚼著炒黃豆瞟了阿恆一眼,笑笑沒說話。
阿恆挑了挑眉,緩緩道來:“從前有個人,名叫黃四,是個抬棺人,特別喜歡喝酒。”
小鶯兒怯生生問:“什麽叫抬棺人?”
阿恆道:“所謂抬棺人,就是死了人之後幫人家抬棺材的,有些人嫌棺材晦氣,都不願意碰這東西,但是黃四不一樣,他喜歡喝酒,但又沒有銀子,幫人抬棺就能吃席,每次在席上他就得以喝個痛快。”
大狗子一臉興奮,“然後呢?”
“然後有一年夏天正趕上有戶人家死了人,黃四又去幫人家抬棺。夜裡喝了個爛醉如泥往家趕,途徑一片墳地,不小心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等黃四爬起來一看,絆倒他的正是一個酒壇子。黃四把酒壇子上的泥封敲下來,酒香襲人,他從來就沒喝過這麽好的酒。”
二狗子的聲音裡帶了幾分顫音:“墳地裡怎麽會有酒?”
“你聽我跟你說啊,”阿恆端著酒碗衝幾個孩子一笑,三個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黃四剛要喝那酒,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說這酒是他的,要問黃四要回那酒。這黃四心想到了手的酒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當即抱起來喝了兩口。這時候那老頭卻笑了,問黃四‘我這酒怎麽樣啊?’黃四點頭道‘我這輩子就沒喝過這麽好喝的酒。’那老頭又說‘我家裡還有好多酒,你要不要去嘗嘗?’黃四當即點頭應允。”
“他們兩個跋山涉水,翻過了一座又一座山頭,黃四心裡納悶,怎麽爬了這麽久天還沒亮啊,就在這時,老頭終於說了一句,‘我到家了。’黃四看著眼前平地而起的一座大宅子,心裡感歎這老頭竟然還是個大戶人家,跟著老頭進了門,老頭徑直帶著他去了酒窖,指著滿地窖的酒讓他隨便喝,還給他送來了一盤竹筍當下酒菜。黃四恨不能把自己泡在酒裡,一直喝到沒了知覺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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