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這敗家玩意,這麽大手大腳,一點都沒學著我的勤儉持家。
這一路走得很安逸,陽光好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在車廂裡待著,隨便找一輛裝滿糧草或者棉衣的馬車上去一躺,晃晃悠悠能睡一下午。這兩年缺的覺好似在這一路上都給補齊了,有時候躺下去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裡,一睜眼便是滿天繁星了。
沿途取道梁州、益州,入劍南道,想來京城已經入冬了,我一路南下,反倒沒覺得有多冷。
那天又是躺在稻草堆裡睡了一下午,臨到傍晚時分聽見有動靜才稍稍睜開了眼。隊伍已經停了,好像在接受盤查,我心想這與我也沒多大關系,文書路引都在馬車上,到時自然有人拿給他們看。翻個身準備繼續睡,一道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弟兄們辛苦啦,”聲音裡帶著爽朗的笑意,“今年的糧草還是這麽及時,吩咐下去,今晚犒賞三軍。”
我神色恍惚地抬起頭來,循著那個聲音看過去,那人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只有一道背影,長身玉立,腰背筆直。
我張了張嘴,嗓子發乾竟發不出聲音來,又想及自己在這稻草堆裡睡了一天了,身上全是草屑,又趕緊起身打拂。一隻手畢竟不太方便,等我收拾好了再抬頭,那個背影已經帶著人往營地走了。
我剛要張嘴,一陣風從遙遠的高原上吹來,掀起細碎的草末,迷了眼。我被糊了滿眼淚水,心道,這真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人都在眼前了還不讓我好好瞧瞧清楚,越急越是沒用,眼睛都搓疼了還是看不清。
隔著滿眼淚水,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一道身影朝我過來,我滿眼的光怪陸離,但很奇怪,我能清晰地勾畫出他奔跑的樣子,甚至好像還看清了他的眉眼,劍眉星目,英氣凜然。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在紛擾喧鬧的柳鋪集上,花紅柳綠的盛春時節,當年這人站在了我的鋪面前,如今站到了我的馬車旁,時隔多年我還是想感歎一句:“謔,好俊俏的少年郎。”
那道身影站在馬車前卻良久不開口,這車上都是馬料,摞得高,我只能居高臨下看著他,聽見一道帶著顫抖的沙啞的嗓音輕輕問我:“玉哥兒,是你嗎?”
我擠掉眼裡最後那點淚水,笑著衝他張開一隻手:“大將軍,能抱我下來嗎?”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直接從一人高的稻草堆上一躍跳下,被穩穩接到一個結實的懷抱裡。
鎧甲冰涼,還帶著戰場特有的肅殺氣,可更多的是我熟悉的味道,獨屬於阿恆一個人的味道。我想雙手牢牢抱緊他,可奈何,我只有一隻手了。
好在阿恆抱得我很緊,倒顯得我那點力氣無足輕重了。他甚至抱著我掂了掂,悶聲道:“輕了。”
“人如舊,相思瘦,輕的都是這些年的相思,”我慢慢平複呼吸,舒了口氣,“見到你了,就圓滿了。”
阿恆抱得更緊了,聽著他的呼吸響在耳邊,我鼻子又有些發酸,咬了咬牙才忍著沒在這麽多人面前出盡洋相。
抱了半天阿恆才放我下來,衝著我身後道:“還看,看夠了沒有啊?”
我倉皇回頭,這才發現身後不知道從何時起已經站滿了人,大狗子、景策、祁風、滕子珺都在其中,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打頭的那個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眉眼間跟景策更像一些,但笑起來又有些阿恆的影子,應該就是阿恆和景策的大哥——景蕭。這會兒人正含笑看著我倆,打趣道:“這是誰啊,大將軍不給個交待,我可按擅闖軍營的罪名趕出去了。”
我趕緊見禮:“草民柳存書,見過征虜大將軍。”
“柳存書是誰?”景蕭向後問道,“你們聽說過嗎?”
身後一群人跟著起哄:“沒聽說過!”
大狗子替我辯解:“你們別鬧,這是我玉哥兒。”
景蕭又問:“玉哥兒是誰?”
一群人:“不知道!沒聽說!”
景策笑著道:“這位可曾是當朝戶部尚書,你們再這樣,當心他一句話斷了你們的餉。”
眾人這才安分了一些,奈何景蕭不吃這一套,繼續笑道:“餉這不是來了嗎,你們怕什麽?再說了,戶部尚書就能隨便進出軍營嗎?有旨意嗎?拿出來我瞧瞧。”
敢情我千裡迢迢到門口了,還進不去了。我無奈看向阿恆,阿恆把我往懷裡一拉:“我的人!”
四下一片歡呼起哄聲,阿恆卻是緊了緊我:“你手怎麽了?”
當前情形之下我不太想說這些事,卻也知道瞞不住,便衝他笑了笑,安撫道:“一會兒再說。”
沒等阿恆追問,景蕭已經由人推著上前來了:“早這麽說不就完了,現在是戰時,知根知底的咱們才好一致對外。”
景策上前在我肩上拍了拍,笑道:“他們跟你鬧著玩呢,別見怪。”
我笑著搖搖頭:“二哥,好久不見。”
大狗子這才插上空過來抱了抱我,這兩年他應該是又躥了個子,已經跟阿恆不相上下了,看上去也像個威風凜凜的小頭領了。但人一湊上來就漏了餡,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道:“玉哥兒,你怎麽來了?”
我在他背上拍了拍:“想你們了,就來了。”
“玉哥兒我也想你,”大狗子抽了抽鼻子,這才慢慢把我松開,“那你這次來還走嗎?”
“不走了,”我笑笑,“你們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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