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木盆剛一放下老相爺就醒了,只是那雙眼睛卻不同往日,裡面好像閃著光,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倒像是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怔怔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喊我:“伶兒呐……”
我愣了一下:“伶兒?”
再接著,那雙眼裡的光收了回去,人好像也肉眼可見地萎縮了下去,又過了好一會兒老相爺已經恢復了常態:“是玉哥兒啊,我把你認成我一個故人了。最近這兩幅藥有問題,吃了就容易犯困,夢裡總能夢到一些以前的事,明天讓阿福去換了它。”
“想起以前的事也不見得就是藥的原因,可能就是你想他們了。”我替老相爺脫了鞋襪,由於氣血不暢,這雙腳常年都是冰涼的。我先是撩了些水上去,等老相爺適應了水的溫度才又把整雙腳泡進桶裡,詢問道:“怎麽樣,燙嗎?”
老相爺輕輕摳了摳腳趾,卻也沒把腳抽出來。
我跟著笑道:“水熱些能舒筋活血,泡一會兒就舒服了。”
又過了一會兒老相爺的腳才在水裡慢慢舒展開了,人也長舒了一口氣:“舒服。”
我撈起他一隻腳來擦幹了放在腿上,“我再給您按按吧。”
老相爺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隨著我手上用力輕輕嗯了一聲,閉著眼睛道:“還得是你,你不在的時候阿福也試著幫我按過幾次,都找不到竅門,不是痛了就是癢了,還是你按得舒服。”
我欣慰地笑了笑,“那我以後天天給您按。”
“你說的對,我這些天頻繁地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可能就是想他們了。不過也可能是他們想我了,托夢過來催我快點去團聚呐。”
我想起之前阿恆跟我說過的那些,心裡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一個人存活於世,到底是肉體尚存算活著還是隨著精神消跡便已經算是死了?老相爺獨活了這些年,身邊的親朋好友都已經離他而去了,剩他一個人守在這個院子裡,日日靠思念活下去,確實太殘忍了。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勸他還是替他歡喜,最後卻是問道:“我跟您那位故人很像嗎?”
“像,也不像,”老相爺道,“樣子長得像,他也跟你似的,模樣生得白淨,細胳膊細腿兒,就喜歡追在我後頭蘇哥哥東,蘇哥哥西。性格卻不像,這跟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他是個膽小鬼,怕黑,也怕黑暗裡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不過後來就不怕了,他身邊有了一個替他掌燈的人……”
老相爺說著就又要睡過去了,適逢阿福叔推門進來,送來了一盆火炭,放在了老相爺身邊。
如今雖然入了秋,但距離用上火炭還是為時尚早,我皺了皺眉,只聽阿福叔囑咐:“知道你倆還得說一會兒,但也別太晚了,適可而止吧,什麽話不能留到天亮了再說。”
我給老相爺擦幹了腳,急忙道:“這就好了,老相爺上床睡吧。”
誰知老相爺竟是揮了揮手把阿福叔打發走了,垂眸看我:“說說吧,在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我有些於心不忍:“要不還是明天吧……”
“你不說出來,這一晚上你肯定睡不著,”老相爺抬手挑了挑桌上的燭台,火光在房裡撲朔了幾下,又重新回歸平靜,只聽老相爺接著道:“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能幫你多參謀一點是一點,以免你到時候走了彎路。”
我鼻子一酸,險些砸下淚來。埋頭在袖子上按了按才把一腔情緒壓下去,抬頭道:“陳楚山可能還沒死。”
老相爺睜開了眼:“你怎麽知道的?”
我篤定道:“我看見他了。”
第177章 呈奏
我把到阿恆那裡發生的事從第一天開始原原本本都跟老相爺陳述了一遍,說到鬼市上那個人時,我告訴老相爺:“是他自己說的,他叫陳楚山,他還讓我等著,說會來找我算帳的。”
老相爺靜默著,伴著一盞殘燈,良久也沒說話。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下說,老相爺開口了:“我覺得你的感覺是對的,當年的陳魏之變陳楚山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偷天換日,他如今是奔著復仇來的。”
我心裡一驚:“他現在手裡頭有錢,有兵,還有火器,景將軍他們還正是抗擊突厥的關鍵時刻,我怕陳楚山會從中作梗,到時候阿恆他們就危險了。”
老相爺問我:“事情利害你都跟阿恆說了嗎?”
我點點頭,老相爺面色沉重地道:“那我們現在只能相信他們了。”
“那……那陳楚山為什麽說要找我算帳?”我清清楚楚記得陳楚山摸著我的眼睛,說他現在不殺我,他還有帳要跟我算,“當年陳楚山謀反,柳家是受到他的牽連才被抄家的,他說找我算帳,怎麽倒像是我們柳家欠了他的?”
老相爺靠著羅漢椅輕輕閉上了眼,“當年這件案子最大的疑點就是辦的太順利了,從徐明告發陳楚山謀反,到韓棠舉證,柳俞英認罪,景行止出兵,陳楚山伏誅,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這麽一樁驚天大案就結束了。期間每一個環節卡的剛剛好,哪怕有一環疏漏,這件事都不可能辦成。”
我按下心神仔細想了想,“徐明一直陪在皇上身邊,我沒法接近,陳楚山雖然還活著,但我找不到他,只能等他來找我,現在我唯一還能接觸到的,就只有韓棠了。”我咬咬牙,“我改天去試探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點當年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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