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仨坐在城門口,一人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黏豆粥開始喝,景策還自告奮勇,教起了韓棠怎麽喝粥:“你得轉著面喝,貼著碗沿往上吸溜……哎,對,就是這樣。”
韓棠吃了兩口放下碗來:“我知道怎麽吃……以前喝粥,都是這麽個喝法。”
景策一愣:“……是嗎?”
“不只是喝粥,還有菜糊糊,地瓜湯,喝得快的能多分一碗,所以大家都是貼著碗壁轉著面喝,這樣涼得快。”
我忽然想起來,當初含涼殿上跟韓棠比試時,新科狀元一身紅衣,腳上穿的卻是一雙褪了色的布靴。寒門舉子,金榜題名,本是風光無限的時刻,卻因為我一時興起的捉弄,站在大殿之上受眾人指指點點。十年寒窗苦讀到頭來不過換來了這群達官貴人的一笑,我突然不敢想他當時是個什麽心境。
而且聽說韓棠還是個從小就沒了父母的孤兒。
若說景策的成功還有幾分靠的是家族的庇護,那韓棠能有今日都是靠自己掙出來的。
景策也放下了碗,轉而拿起湯匙慢慢攪動著碗裡的粥:“我還以為能帶你吃個稀奇呢,沒成想都是你以前吃慣了的。”
我也覺得陪著這兩位人中龍鳳在這裡喝黏豆粥過於磕磣了,提議道:“我知道城東一家酒館,也做菜,可以去嘗嘗。”
說來還是凌崖子領我過去的,這窮道士閑來無事就在長安城裡瞎溜達,勾欄瓦舍、秦樓楚館都被他逛遍了,連那些隱藏在犄角旮旯裡的小館子也沒放過,出來一趟回去就挨他師兄一頓打,隔兩天屁股好了就再出來瞎折騰。
城東這家酒館價格公道而且味道不錯,因為位置偏僻一些知道的人也少,環境很是清淨。我那天跟凌崖子圍爐觀雪喝了一下午,到最後這人果不其然又醉了……我買的帳。
我原本就打算接上韓棠和景策一起過去的,沒成想竟被叫著在大街上一起喝起黏豆粥來。
起身欲走,韓棠卻又端起碗來:“等我喝完,這一路被寒風吹透了,喝這個正好。”
喝完了粥我們仨再一路往酒館去,走的不是大道,而是七拐八繞的小巷子。臨近新年,這幾天一直很暖和,沿途都在張燈結彩,還有小孩子拿著鞭炮四下追逐打鬧,擦著我們跑過去,帶起一陣硝石味。
大道上的雪都化乾淨了,這些小巷子裡光照不足,在牆角還積著一堆雪。雪水化了流到路上來,滿是泥濘。我有些過意不去:“前面就快到了,我那天來的時候天寒,沒化雪,早知道這麽難走就不帶你們來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酒好喝就成。”景策笑著道,“而且這路也不算多難走,我記得那年寒冬阿棠跟我去西郊賞梅花,那路才叫一個難走。馬車陷在泥裡走不動了,我倆只能舍下車徒步走,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最後好不容易才到梅園。”
“結果天都黑了。”韓棠道。
景策看了韓棠一眼,眼睛裡笑意明顯:“梅花沒看成,還摔了滿身的泥巴,我倆在朔朔寒風裡差點沒凍死。摸黑又走了兩裡地才找到一戶人家,結果那人把我倆當成了野人,拿著糞叉就衝出來了。”
“然後呢?”我追問道。
“然後憑著咱們韓大人的三寸不爛之舌我們總算住下來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只不過那家農戶家裡房間也緊俏,就剩一間窩棚了。”韓棠接過來道。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作用,我竟然覺得韓棠那張冷冰冰的臉上帶著些許紅暈。
一間窩棚,兩個人,外頭寒風呼嘯,屋裡只有一床被子……我突然想起了阿恆初到破廟時半夜裡偷偷往我被窩裡鑽的情形。
再看這兩個人,神情都不太對了。
好在酒館轉過彎來就是,還沒進門,一股酒香就順著凜冽的寒氣飄了過來,清冽醇香,景策猛吸了一口:“一聞就是好酒。”
有了先前的黏豆粥墊肚子,這會兒大夥也都不急了,酒開小火慢慢煨上,等小菜都上齊了酒也溫好了。
我們臨窗而坐,午後暖陽很是愜意,等坐下了我才想起來問:“稅銀都交接了,你不急著回宮複命嗎?”
“不急,”韓棠道,“皇上這會兒沒空見我。”
景策替他解釋:“臨近年關宮裡才忙得不可開交,皇上這會兒該是忙著祭天,印都封了,只要不是邊關暴動、哪裡造反就都不要驚動他老人家了。”
“而且我這差事也不能說就結了。”韓棠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景策的臉色有些沉下去了。
“征銀收地,征銀才是第一步,”韓棠像是沒看見景策臉色變化,繼續道:“朝廷不可能每年都派官員下去把那些沒繳的稅銀再征繳一遍,而且那些佔地的鄉紳們繳這一遍還算痛快,若是往後每年一繳,他們就不會這麽坐以待斃了。把地收回來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我回來這一趟待不長,等複朝了便再請旨南下。”
我小心覷了覷景策的臉色,本以為又得像上次那樣不歡而散了,但這次景策卻沒說什麽,只是執杯衝我抬了抬:“今朝有酒今朝醉,說那些勞什子的煩心事幹什麽,來,喝酒。”
之後韓棠沒再提要走的事,景策臉色也好看了一些,聊些不鹹不淡的家常。提及過年,景策歎了口氣:“今年爹爹和阿恆還是回不來,大哥也捎信回來說那邊好像有異動,今年也不回來了,碩大一個府上就我和一群婦道人家,光是想想那些禮節繁瑣的迎來送往就腦袋瓜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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