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恆臉上的神情我一時捉摸不透,隻好去拉他的手,“站在門口幹嘛,怎麽不進來?”
這才發現,那隻手冰寒徹骨。
我心裡跟著往下沉了沉,“出什麽事了?”
阿恆不說話也不動,外頭寒風凜凜,險些吹滅了房裡的燈火。我隻好先把他拉進來,替他搓了搓凍僵了的手,越過手再往上,發現胳膊也是涼的,不只是胳膊,他整具身子都是凍僵了的。
我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推開那扇院門之前,在門外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把身上的外衣給他披上,還是不見緩和,皺眉道:“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煮碗薑湯。”
“玉哥兒……”阿恆卻突然拉住了我,寒意順著腕子蔓延過來,我手臂上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下一瞬,阿恆衝著我直直跪了下來。
我立在原地,忽然什麽都明白了。
“對不起……”阿恆雙拳緊握,眼淚跌在地上,砸濕了地面,“玉哥兒,對不起……”
我上前兩步,將人輕輕攬在懷裡,他一襲長發如瀑,順著指尖滑落,像挽留不住的一縷流沙。
“你為了什麽跟我道歉?為了你選擇了蒼生放棄了我?可我也不過是芸芸眾生裡的一個,若當真是大廈將傾,我自然也難獨善其身。”
“對不起……”阿恆抱著我的腰,一時間泣不成聲。
“其實所有人早都知道你的決定了,只是你當局者迷,陷得太深,還沒從迷霧裡走出來,”我深吸了一口氣,“你放心去吧,老相爺已經答應我了,你走之後,他就留我在這兒住著,他在一天,就不會有人動我。”
“對不起……”
“你走之後,我幫你盡孝,老相爺在一日我便侍奉一日。老相爺若是……我替你跪靈送終。小鶯兒我會看著長大,大狗子也竭力護他周全,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對不起……”
“阿恆,阿恆你看著我,”我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捧著他的臉直視著他,“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自己的心魔罷了。你看清了,我早就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柳存書了,既然我當年沒死在長安,沒死在白水城,那就一定是還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會好好待在這裡等你回來,你也要答應我,遇事要當心,不要急躁,不可冒進,凡事多於景將軍商量著來。”
“大將軍,”我在他眼皮上親了親,“我等你凱旋。”
開印複朝的第一天,一則消息震驚了朝野。
突厥九部突然集結,在除夕當夜偷襲了甘州大營。主帥楊鴻飛當時正在軍營裡歌舞升平,一點準備也沒有,被突厥騎兵衝了個人仰馬翻。隻那一夜,三十萬大軍便少了一半,楊鴻飛率領著剩下的隊伍接連敗退,被突厥騎兵一路趕出了甘州,又失了肅州。甘州肅州向來為隴右的咽喉之地,切斷了這裡便相當於切斷了隴右跟朝廷的聯系。如今楊鴻飛正領著剩下的十五萬人蜷縮在瓜州玉門關,被截斷了糧草,四面受敵,不曉得哪一刻就被聚而殲之了。
皇上震驚之余,連夜召了兵部、戶部和景行止入宮覲見,製訂了戰略,十六一早的大朝會當眾宣布。
命景行止為兵馬大元帥,從劍南道征調天寶軍增援瓜州。突厥如今握住了隴右的咽喉,硬攻不是辦法,而且天寶軍長途跋涉也不適合突襲作戰。所以天寶軍不經關內道,直接從吐蕃借道,直抵瓜州腹部玉門關,與甘州大營殘部匯合後,再一舉奪回甘州肅州。
此外還需要有個人攜京城駐兵長途奔襲,切斷敵軍後路,與天寶軍裡應外合,才可一擊擊破。
少將軍景朔主動請纓,願擔此重任。
對比聖心大悅,除了征調了兩萬羽林軍,還從護衛皇城的禁軍裡抽調了一支隊伍給他。這支隊伍全部由突厥人組成,各個身形高大,騎射功夫無人能敵。
這支隊伍的前身還有個名字,叫——圖朵三衛。
召令下得急,隊伍白天整頓,當夜就得出發。
臨行前長樂坊一條小胡同裡一扇小角門突然被敲開。阿福叔開的門,看見來人愣了愣,側身退到一旁讓人進來。
首先進來的是阿恆,一身銀甲,威風凜凜。身後緊隨著一隊人馬,這些人全都闊眉深目,身高異於常人,滿滿站了一整個院子。
老相爺從房裡出來,這些人二話沒說,齊刷刷跪了一地。
老相爺像是早有預料,擺擺手:“都去吧。”
眾人叩了三個響頭適才起身,阿恆擺擺手,讓這些人先出去,最後來到我身邊,緊緊抱住了我。
滿身的甲胄硌得我發疼,力道勒緊骨縫裡,恨不能揉碎了一起帶走。
阿恆好像抱了很久,卻又像是隻抱了一瞬間,再不留戀,轉身出了院門。
少年將軍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帶著他的隊伍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我一直目送他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去,鎖了院門,徑直進了堂屋。
屋子裡已經煨好了茶,霧氣繚繞,我衝著霧氣後的人深深鞠了一躬,“阿恆走了,請老相爺告訴我當年柳家滅門的真相。”
第134章 舊案
老相爺從容倚靠在羅漢床靠背上,抬手給自己衝了一杯浮梁茶,撇撇茶沫,問道:“你對當年的事知道多少?”
“我當年還小,知道的不算多,大都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我想了想垂眸道,“說是我爹勾結河東節度使陳楚山起兵謀逆,被陛下洞察,先發製人。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後,我爹又毒殺陳皇后,謀害皇嗣,最終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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