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水城裡陶然書院的院長就是老師的學生,老師說他可以做引薦人,讓我平日裡在學院裡幫襯,就可以免費聽學,不收我的束脩。”
“這是好事,柳老能教你做學問,但不會教你如何科考,你既然決定了走這條路,這對你而言是最好的選擇,”我隱約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所以呢,你什麽時候走?”
二狗子抿了抿唇:“明天。”
“明天?”我皺了皺眉,“這麽著急?”
“老師明天去縣裡講學,讓我決定好了就跟他一起過去。”二狗子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其實老師早就跟我說了,我也早就做好決定了,只是一直沒告訴你。”
我咬了咬後槽牙,心裡一陣慚愧,自打過了年節我就一門心思撲在阿恆的事上,對他們幾個確實是忽視了。這麽重要的決定,在二狗子最需要有人幫他拿主意的時候,我卻完全不知情。事到如今卻還要顧及我的感受,若不是我今晚叫住了他,他是不是要等到明天走的那一刻才打算告訴我。
“是我的錯,我早該注意到的,你行李收拾了嗎?被褥呢?乾糧呢?我是不是該給你準備身新衣裳?你穿的太寒酸被別的學子欺負了怎麽辦?”我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舉目環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從哪裡著手。
二狗子拉住了我,“玉哥兒,玉哥兒……我都收拾好了,你別忙活了。”
我慢慢坐下來,一身無力感。
阿恆走的時候每一件東西都是我給收拾的,算無遺漏,一天檢查三遍,換了二狗子,我卻什麽能做的都沒有……甚至連一句囑咐的話都想不出來。
二狗子過來拉了拉我的手,“我今晚能跟你睡嗎?”
“嗯?”我抬頭,“為什麽?”
“好久沒聽你講故事了,想了。”二狗子看著我,“你還有故事嗎?”
我驀地哽住,良久才道:“有。”
二狗子開懷笑了,“那我去拿被子。”
那一晚我給他講了一個神童求學的故事,那個神童三歲就會背書,六歲就會寫詩,被眾人阿諛奉承慣了,他就真以為這天只有這麽點高,地只有足下這一畝三分。家裡人怕他傲慢成性,請了城裡最好的夫子來教他,他卻從不放在眼裡,摔斷了戒尺,氣走了夫子,長大了後卻一事無成。
二狗子靜靜聽我講完,枕著我的胳膊輕歎了口氣,“其實,我知道你說的是誰。”
事到如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二狗子估計已經猜的差不多了。我也無意要瞞他,隻道:“你不要學他。”
“老師說過,他教過這麽多的學生,有有出息的,也有沒出息的,但就有一個,讓他最放不下。”
我的心往上一提,卻又慢慢沉下去,我不清楚柳老說的那個放不下是不是我,可無論別人出息與否,被滿門抄斬、全境通緝的大概只有我一個吧。
我輕輕給二狗子順了順頭髮,“我今天給你講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想告訴你,求學須得虛心,你很聰明,在這裡只有大狗子和小鶯兒比著你還覺不出什麽來,等你到了書院,你就會知道他們與你的差距在哪裡。可你得明白,這世上有的是學問,有的是比你厲害的人,當朝左相二十一歲中狀元,二十六歲為相,翰林院掌院學士白博瓊作的文章被稱作天人之作。當一個神童沒什麽值得驕傲的,等你有一日能跟他們比肩,那才稱得上是博學大成。”
二狗子點點頭,“玉哥兒,我知道了。”
“還有……”我頓了頓,接著道:“從明天起,你不再是二狗子,你叫柳清許,師從柳騫,從小是個孤兒。沒有玉哥兒,沒有破廟,吃著百家飯長大,後來被柳老收留才學會了讀書識字,記住了嗎?”
二狗子擰著眉頭看著我:“為什麽?”
“你要科舉,這是唯一的辦法。”
二狗子還欲反駁,我將人按下,“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
二狗子抿了抿唇,明顯還是不認同,最後終是沒再說什麽,貼著我睡了。
第二天二狗子一早就跟著柳家的馬車走了,他當真一點也沒用我操心,甚至東西都是自己搬上馬車的。
天氣開始漸漸回暖,萬物返春,牛角山上的雪化了,柳鋪人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挑了個暖和天兒,我把呦呦帶上山放了。特地找了一片深山,沒什麽毒蟲猛獸,打獵人平時到不了那裡,樹草也豐茂,只要它安安穩穩待在那裡,應該問題不大。
小鶯兒連著哭了好幾天,但最後也沒攔我。倒是將軍,每次我回到家總是第一時間衝上來,圍著我轉好幾圈,得不到我回應便往山上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然後再接著圍著我轉。
無論是人,還是豬狗畜生,都有感情,但時間會淡化一切,像是如今,將軍便不會再往山上跑了,求而不得,失望的次數多了,總有放棄的一天。
那天從山上下來,途徑老頭的棚屋,我又聽到了久違的嗡嗡聲。
循著聲音過去,果然見棚屋前又擺起了蜂箱,一群蜜蜂忙進忙出,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老頭剛好從棚屋出來,見是我先是一怔,隨後招了招手,“新釀了蜜酒,要不要嘗嘗。”
“嘗嘗就嘗嘗吧。”夕陽正好,春風微煦,再配點小酒,美哉樂哉。
老頭說要請我喝酒,卻又小家子氣地隻給舀了一杓。我端著碗跟老頭蹲在棚屋前,咂了一口蜜酒,蹙起了眉,“你這蜜酒怎麽會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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