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有人來報,中書令方信攜戶部尚書、度支郎中請求覲見。
“怎麽還追到這兒來了?”皇上皺起了眉頭。
徐明趕緊道:“那奴才把他們打發了去。”
皇上放下茶杯,換上了手爐,“罷了,來都來了,讓他們上來吧。”
這就是不賞雪了的意思,徐明趕眼力地關了窗,我也起身請辭,皇上卻道:“你坐著就是了,早晚是要辦事的,跟著聽聽也好,這些人呐,都是催債鬼,朕就是欠了他們的。”
我也不好多說什麽了,隻好站在一旁候著,不一會兒徐明帶了幾個人進來,跪下問安後便在中書令方信帶領下道明來意:“這是今年各道州縣遞交到戶部的稅收清單,請皇上禦覽。”
一本明黃色的小冊子被呈了上來,皇上低著頭翻了幾頁,面上倒沒看出怎麽樣來。不幾時一本小冊子就翻完了,皇上合上冊子放在桌邊低聲咳了一聲,徐明立即上前幫忙順背,臉上都帶了急色:“皇上莫要動怒。”
皇上動怒了?這我倒是真沒看出來。
“說說吧,”皇上指尖輕敲著桌邊的小冊子,“前幾年收不上稅,還能栽到朕的頭上,說是朕給嶺南那邊發了天恩,免了他們三年賦稅。如今三年過去了,銀子非但沒上來,還比去年少了一千萬兩,這怎麽說?”
剛來的三個人又齊齊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戶部尚書小聲道:“嶺南那個地方以山地居多,又多煙瘴,當地人多靠伐木圍獵為生,本來稅收就收不上來多少。”
皇上都給他氣笑了:“這就是稅收不增反跌的原因?”
戶部尚書大氣都不敢出了,伏在地上道:“主要原因還是北方戰亂,百姓南遷,農田荒廢,涼州、甘州、安北等地的稅都沒收上來……淮南道和江南道又、又……”
“淮南和江南又怎麽了?他們一沒山地、二沒戰亂,又是為什麽?”
戶部尚書:“淮南道和江南道的水田大都掌握在地方士紳手裡,士紳是不用納稅的。他們把田從農戶手裡買過來,再雇傭這些農戶為長工,每年發放一點糧食和工錢,這些地就成了他們的了,不用繳稅,每年就能坐享其成所有的糧食。再把這些糧食轉手一賣,買地的錢就出來了。”
皇上靜默了良久,指尖在手爐上劃了一圈又一圈,片刻後笑了。
“就是這些人,種著朕的田,驅使著朕的民,為自己腰包裡斂財,好能耐啊。說說看,這些士紳們都有誰?”
戶部尚書不敢再言語,眼看著房裡的氣氛越來越沉重,方信隻好代為答道:“這為首的就是江南大戶蘇家……也就是老相爺的本家……他們斂了萬畝良田,做了茶園、水田、桑田,先帝爺曾降恩給老相爺,只收他們茶稅,不征田賦,臣們也沒有辦法啊!”
第184章 陳瘡
望仙台上一時之間閬無人聲,我一聽之下也是驚到了。在地方圈地的大有人在,甚至於當朝這些京官,在大殿上問一句誰手裡沒有幾分田地,誰又敢說一個“不”字。可這位中書令方信方大人,獨獨把蘇家單拎出來,他明知道老相爺對大周朝的重要性,還是把老相爺擺到了這個首當其衝的位置上。
他到底是什麽打算?還是說他是被什麽人授意的?
我盯著方信看了半天,沒能從那張滄桑的老臉上看出什麽來,隻好又看著皇上。只見皇上手裡頭掂著那份折子,半晌後道:“接著說吧,還有什麽事?”
之前一直沒作聲的度支郎中又呈上了一份奏章:“這是各部、府、地方呈上來的明年的開支預算,請皇上禦覽。”
又是一本讓人糟心的冊子。
我眼瞅著皇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低下頭去又是一陣猛咳,徐明都看不下去了,跪下伸手道:“陛下今天到這兒吧,明日再看吧。”
皇上擺了擺手,反倒衝徐明伸手:“拿朱墨來。”
徐明無法,只能差人取來了筆墨硯台,邊研墨邊偷偷摸眼淚。
待朱砂用溫水化開,皇上取了墨,在幾項開支上畫了圈。
“西北和西南的戰事不等人,朕信得過景行止,他既然跟朕要這個數,必然是一分一厘都算過了,先把他們來年軍中的開支押運過去。”
下面三個人急忙拱手稱是。
“白掌院修書的事是千秋功業,也耽誤不得,這筆款子朕也給了。”
皇上又接著在吏部、戶部、禮部的幾項開支上畫了圈,把折子一合遞給徐明,“剩下的幾項你們幾個再合計合計,能緩則緩,實在不能緩的列一個詳細明細給朕,每一兩銀子都要花在刀刃上。”
三個人再次稱是。方信臨走的時候把另一本小黃冊子交給了徐明,只不過這次卻是沒說緣由。徐明看過一眼後就揣在懷裡了。
每年的賦稅有一本明帳,還有一本暗帳,這本暗帳是扣除了明帳上那些數額留出來給皇上充盈私庫的。戶部的帳每一筆都有出處,皇上要賞人,要給哪個宮哪個殿修葺裝潢就只能走自己的腰包。這個數額我不清楚有多少,但見徐明那一眼應該還是滿意的。
講完了正事,方信領著那兩個戶部的官員告退了,皇上靠著厚厚的獸皮毯子閉目神思,我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抬了抬手,我便知道,可以退下了。
回到四當齋裡枯坐到下衙,回家之後我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跟老相爺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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