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阿恆吃軟不吃硬,這會兒果然見臉色還是冷著,但語氣已經軟下來了,“你想說什麽?”
我還是被被窩裡伸出了兩根手指來拉住了他,“跟我說說,這些年你都是怎麽過的?”
阿恆皺了皺眉,好在是沒再強勢讓我縮回被裡,抿了抿唇,隻道:“這一年不算太平……”
“剛開始他們只是小范圍地試探騷擾,攻陷了邊境好幾個鎮子。他們以騎兵居多,行動靈活,搶完了就跑,一進了草原就沒了蹤跡。我們當時那個主帥就是個棒槌,被偷襲了兩次就有些沉不住氣了,竟然提出讓我們把兵力分散開來。結果自然是中了敵人的圈套,他們突然集結了大批力量進攻我們的左翼,主部隊回攏不及,左翼先是被斷了糧草,又被多於己方幾倍數量的敵軍圍困了好幾天,損失慘重。”
我雖然看不到戰場上的場景,但也能想象得出幾分當時的情形,心也跟著揪了起來,“你當時在哪兒?”
阿恆點到即止,衝我擠了個笑出來,“好了,今天說的夠多了,你該休息了。”
我拉住了他,“你當時就在左翼,是不是?”
阿恆突然哽住不動了,整張臉隱在陰影裡,神色陰鷙得嚇人。
“我們那個主帥……”阿恆的呼吸突然渾濁起來,明明吐出來的氣息炙熱滾燙,可我卻能明顯感覺到他骨子裡滲出那種淬了毒的寒意。
“他以為這又是什麽敵方設下的陷阱,竟然選擇斷臂續命,主動放棄了我們。可憐我那些弟兄們一直還在苦苦堅守,沒有糧草就吃草根喝露水,再後來就吃戰馬,吃死人屍體。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被拋棄在茫茫荒漠裡了,竟然還在傻傻等著不可能出現的援軍。有個孩子比大狗子沒大出幾歲,因為家裡吃不上飯了才謊報了年紀出來從軍的。就是他負責出去求援,結果被突厥人發現,一路栓在馬屁股上拖回來的,半張臉都磨沒了,手裡還牢牢攥著我寫給他的求援信。”
我一時間心裡像被壓了一塊石頭似的喘不上氣來,想起阿恆沒給我寫信的那幾個月,忍不住發起抖來。
阿恆察覺到我的異樣,及時止住了話頭,這次再問他什麽卻都不肯說了,只是強勢地把我圈在被窩裡,“你好好睡一覺,睡得我滿意了,讓你見一見柳騫。”
“老師?”我眼前一亮。
阿恆臉色一沉,“一炷香還沒睡著的話今日就算了。”
我立馬闔上眼睛,“我睡著了。”
等我再醒過來時房裡已經暗了,我一睜眼便開始詢問:“老師呢?”
床頭邊果然響起一個回聲:“看見我時都沒見你這麽激動。”
“我哪有不激動,”我趕緊討好道,“我當時不都激動地昏過去了嗎?”
即便光源昏暗,我還是能感覺到阿恆衝我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站起身來:“等著,我去給你找。”
柳騫進來的時候捧著一盞微弱的燭燈,更映得銀鬚斑白,面容清臒。
我被那束光晃得眼眶發酸,很沒出息地抽了抽鼻子,“老師……我還能叫您一聲老師嗎?”
“你覺得呢?”柳騫反問我。
我一時有些心虛:“柳家當年發生了那樣的事,我還以為……你不想認我這個學生了。”
回過神時,才發現被子一角已經被我擰的有些發皺了。
柳騫長歎了口氣,“當年出事的時候你還小,不管柳俞英是否真的謀逆,都與你無關。”
我忽然一怔:“老師,什麽叫‘不管我爹是否真的謀逆’?”
當年柳家謀逆滿門抄斬已經是昭告天下鐵板釘釘的事了,那老師這句話又是從何而起?
柳騫卻是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在柳鋪的時候,你不肯與我相認,我權且以為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是小書你記得,你在我門下一天,就是我的學生。這輩子無論你走到哪裡,都可以報我的名號。”
我心頭一暖,鼻子卻酸了,“我以前竟然還嫉妒過二狗子,可以那麽心無芥蒂地叫你老師……”
柳騫笑了笑,“那孩子跟你有幾分像,卻又不像。”
“哪裡像?哪裡不像?”
“他也是有幾分聰慧在身上的,卻不像你以前那麽張揚。”柳騫頓了頓,“至少他不敢在我背上貼王八。”
我面色一囧,真沒料想這樣的陳年舊事柳騫還能記得,把頭往被子裡縮了縮,“我那不是不懂事嘛。”
“那孩子是要比你懂事,每次回來都記掛我,還知道去我府上看我這個老頭子。”
我心道那可不,畢竟那裡除了老頭子,還有讓他魂牽夢繞的蓁蓁呢。
第122章 修遠路漫漫
老師在這兒的時候阿恆倒是沒趕人,我已知自己的命數,難得放下心頭重擔跟老師聊了一些以前的事。小時候頑劣,調皮搗蛋的事幹了不少,老師寬容不跟我計較,只是這些記憶許久未碰了,這會說起來倒像是前世的事情了。阿恆雙手抱胸背倚著五鬥櫥靜靜聽著,臉色被燭光映得忽明忽暗,一雙眸子似水,柔緩地投射下來,我心裡一片澄澈。
說說笑笑夜就深了,送走了老師,滕子珺還在門外想進來瞧瞧,被阿恆抬臂一攔,“今日時辰到了,你明日趕早吧。”
我哭笑不得,想必大狗子在信裡告了不少滕子珺的黑狀,阿恆這才如此態度。不過在我這件事上滕子珺也算出了不少力,我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衝著門,對阿恆道:“讓他進來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