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年紀尚小,他懵懵懂懂應了聲,練了一會兒,趁人不注意,又翻窗跑了。
四五六個師兄在後頭追,師父在窗邊背著手連連歎氣,大師兄端著茶和點心回來,發現隻一會兒工夫就不見了人影,邊笑邊無奈搖頭。
然而。
那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這麽一個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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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遠垂著眸子,神色有些懨懨。
“無姓,單名一個晏字。”
凌卻塵問道:“哪個晏?”
“……”他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張了張口,沉默須臾,才低聲道,“厭棄的厭。”
凌卻塵皺眉,略一猶豫,道:“這個字不好。”
“是不好。”沈修遠抬起頭,神色已恢復如常,眼底又浮現出散漫的淺笑,沒心沒肺道,“不然怎麽會成了魔修呢?”
小徒弟眉頭緊皺,看起來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又不好說什麽,渾身散發著沉沉的低壓,像隻豎滿刺的小刺蝟。
沈修遠想了想,逗他道:“那你覺得應該是哪個字?”
凌卻塵揚起眉毛,道:“我說了又如何?”
“說了便隨你。”沈修遠開始胡言亂語,半開玩笑道,“反正我不識字,愛寫哪個寫哪個。”
“……”凌卻塵竟真的細細思索起來,片刻之後,說道,“師尊笑起來很好看……”
沈修遠心裡咯噔了一下。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忽覺不妙,心中惴惴像是有所預感,一手撐在桌上,試圖站起來阻止那將要脫口的話語:“等——”
“應當是言笑晏晏的晏。”
沈修遠一屁股跌坐了回去。
遙遠的記憶霎那湧入,如暮春時節溪谷裡的落花,紛至遝來將人淹沒。
他怔怔地坐在凳子上,搖曳的燭光慢慢在眼前昏花,像一團洇開的墨跡。很快便有輕微的碰撞聲響起,淺淡的沉香味倏地籠罩下來,泛紅的眼尾被輕輕觸碰了一下。
“你怎麽……”凌卻塵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看他在不停地打顫,似乎很冷的樣子,便把人扶去了床上,還很貼心地幫忙脫去鞋襪,蓋上了被子。
沈修遠確實覺得冷。
不僅冷,還疼,心肝脾髒疼得揉成一團,連骨頭縫都在隱隱作痛。
他蒙頭蓋臉地埋在被子裡,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忡怔地盯著眼前的黑暗,全然不記得外頭還坐著個便宜徒弟。
有人隔著被子拍了拍他。
沈修遠:“!”
被子拱了一下,慢慢探出個凌亂的腦袋來,眼睛紅紅的,睫毛上還沾著眼淚。
凌卻塵被這模樣弄得一怔,忽然忘記自己本來想要說什麽了:“你……”
沈師尊現在心情很差:“幹什麽?”
好凶。
“……”凌卻塵把那點冒頭的心軟摁了回去,問道,“以前也有人跟你說過同樣的話?”
“嗯。”
“後來呢?”
沈修遠沒好氣道:“死了。”
這倒霉徒弟怎麽一個勁揭人傷疤啊,哪疼往哪戳,欠打。
“可你明明說過,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
“……”
死寂。
沈修遠有點慌。這會兒他心裡亂得很,跟一團漿糊似的,哪有心思圓謊。
床鋪輕輕凹陷了下去,凌卻塵靠近過來,捏住他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瞧著那水潤瀲灩的鳳眸,還有微紅的濕潤眼尾。呼吸近在咫尺,好像再輕輕一動就能吻上來。
沈修遠咽了口唾沫。
心中警鈴大作。
這、這便宜徒弟真的要不得!!!
第8章
凌卻塵不動聲色地欣賞著某人的慌亂。
雖說自己對沈修遠的過去並不感興趣,但他的“師尊”露馬腳被抓包後的反應相當可愛,好像害怕會被吃掉一樣,就差在臉上寫“別過來”幾個大字了。
像隻被逮住的兔子。
須臾,凌卻塵松開手,替他圓了謊,不緊不慢道:“原來師尊只是把我給忘了。”
沈修遠死裡逃生,長舒了一口氣,趕緊附和道:“對對。”
剛說完又一個激靈。
對什麽對啊!?
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壞事做盡還把人忘得一乾二淨,小徒弟不得更恨了。
凌卻塵瞧他一臉糾結的模樣,忍不住一笑,接著輕緩道:“師尊還真是薄情。”
“……”
真要命。
沈修遠現在隻想趕緊暈過去,省得受這種折磨。
他沒什麽精神地把自己埋回被子裡,自暴自棄道:“對,我薄情寡義,不是個東西。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凌卻塵逗完了,見好就收,“明日我要離開雲琅崖去辦點事,告訴你一聲。”
沈修遠:“?”
他頓時精神一抖擻,重新鑽出來,滿臉慈愛,關懷道:“乖徒,此去多久?路途可遠?你出門在外,為師難免掛念,記得早些回來。”
“少則一個月。”凌卻塵很大方地告訴他,“至多兩個月就能回來。”
沈修遠眼睛都亮了。
他繼續假惺惺道:“是要去什麽地方?”
“浮山。”
沈修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水雲台就在浮山。
半晌,他聽見自己的嗓音輕顫,問道:“浮山……是那附近出了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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