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湧動的氣流消失,燭火重燃,照亮了被季寒砍中之人的面容。
一念生停在了這人的脖頸上,已經割破了外面的皮膚,再進去一點就能直接了結這人性命。
只是刀下的人卻不見半點驚惶,昂首挺胸站在季寒身前,臉上戴著一張木質面具,面具上用極是粗陋的筆觸描繪著一張眉飛色舞的笑臉,笑得眼睛歪斜、嘴也張得巨大。
季寒眉梢微挑,“看來是見不得光的小鬼。”
他剛想伸手掀開這人的面具,看這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就聽見面具下傳來幾聲輕笑,一念生刀鋒下的身影竟在扭曲淡化。
窗外的玉蘭樹枝葉顫動,原本在季寒面前的面具人眨眼間出現在樹上,倚著樹乾一派悠閑瀟灑。
季寒眉心重重一跳,感覺到這人的棘手,“你是誰,歲離呢?”
“在下顧鴻影,久聞刀魔盛名,今日有緣得見,甚是有幸。”樹上的人說,他的嗓音像是受過傷,但說話時謙謙有禮、大方得體,聽多了,也會讓人忽視掉他聲音的異常。
“少廢話!歲離在哪?”
顧鴻影雙手籠進袖中,含笑道:“王后自有她的事情要做。”
玉蘭花打著旋從飄落,在地上積了一層又一層。滿室血腥浮動,國主的血滴答滴答沿著床沿滴落,一直流到白色的玉蘭花下。
季寒面色冷凝提刀就走,歲離不在這,他也不想跟這怪人多做糾纏。
但他剛踏出一步,宮殿的空間便突然扭轉,屋頂和地面上下顛倒,殿內所有物品都被分割成不同部分,有的倒懸在空中、有的平放在地面,連那些死屍也是。
這樣詭異的場景,好像這個宮殿被分成好幾個不同的部分,又被一隻孩童的手隨機組合在一起。
只有滿室燭火沒被分割,它們脫離了燈座,連浸在燈油中的燈芯也飄浮出來,在這詭異的宮殿中像是一群發光的魚群肆意遊動。
那扇敞開的窗戶也沒有變動,窗外的景色依舊,能看到廣闊星雲,還有那棵不斷飄落花瓣的玉蘭樹。
“王后命我在此招待來客,客人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吧。”
樹上的顧鴻影一抬手,殿中的案桌便漂浮過來,早已死去的宮女端著茶具,一顆顆迸濺出來的水珠正倒退回壺口。
面色灰白的宮女俯身,身形僵硬猶如被操縱的傀儡,她倒出一盞熱茶,茶剛倒好,就被顧鴻影送到了季寒面前。
他已經不在外面那棵玉蘭樹上,而是坐到了季寒對面。
季寒低下頭,看到澄淨的茶湯裡正映著自己的臉孔,也映著宮殿上空的景象。
水中的事物可以映射,說明這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切切在發生的事情。
遊魚般的燭火從他們周邊經過,季寒定定地看著顧鴻影,“歲離去找何蠻了?”
“是,她確實是去找那頭饕餮了。”顧鴻影爽快答道,“千辛萬苦把那頭饕餮引來,不就是為了讓她在這個時候登場。”
“千辛萬苦引一頭饕餮過來,你們究竟想幹什麽?”季寒冷聲道,“何蠻隻想找到歲離,你們卻放出了她要屠城的消息。這個國家的國主又死了,我猜,這個國家很快也會蕩然無存吧,趕來的修士們不會看到你們,只會看到瘋狂的何蠻。你們想對付的是誰?是華陽門,還是謝衍?”
說到最後一句,季寒的語氣已經完全冷了下來。
顧鴻影從容笑道,“說不定,我們只是單純想滅了這個國,然後將責任推卸給饕餮,自己置身事外而已。”
“天下妖魔眾多,你們何必要盯上一個何蠻。何蠻又是劍尊弟子,你們不怕天下唯一的尊者,倒是怕其他的雜碎?”
低低淺淺的笑聲從顧鴻影面具下傳來,“我們不為華陽門,也不為幽玄劍尊。”顧鴻影湊過來,面具上跳動的燭光好似一層詭異的血光,“此番我是為你而來,你信不信?”
“放肆!”季寒怒喝一聲,一念生的刀芒震碎了整座寢殿,遊魚般遊蕩的燈火也盡數熄滅。
顧鴻影輕笑著離了座位,季寒持刀追去,無數的白玉蘭花卻朝他撲來,窗外的玉蘭樹不斷搖曳,竟從泥裡拔出了自己的樹根,抖著滿樹花枝,玉蘭花紛落如雨。
層層疊疊的白玉蘭花遮擋了季寒的視線,他突然覺得眼皮沉重無比,強烈的睡意湧來,他的眼睛剛一闔上,就進入了朦朧的夢境。
夢裡是一片迷蒙的白霧,霧氣中有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響。
他走在河邊,看到河對岸有一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人影。
恍惚間季寒都不記得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他望著河水對岸的人,一動不動,既不靠近、也不離去,就這樣過了許久,水上霧氣更加濃重,對岸人影也愈加模糊起來。
季寒忽然明白,對岸那個人影就是謝衍,他剛殺了山月國國主和數位朝中大臣,就在這宛水河畔被天雷劈了三天三夜,不知是死是活。
他原本一直在躲著謝衍,聽到消息後才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山月國。
一路上他都聽著別人的議論,聽凡人慷慨激昂,說起幽玄劍尊提劍殺上祥雲台是何等威風,聽修士扼腕歎息,說劍尊硬抗天命,難逃隕落。
他覺得這些人說的都是假的,謝衍是什麽人?少時修為懈怠,他師傅明光劍主拿著鞭子滿華陽門的追打他,他上躥下跳的同時還能振振有詞地說:“劍學那麽好幹嘛?我能使那麽幾招保命就行了,再學下去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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