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傘塞到何蠻手裡,自己淋著雨出去,嘴裡還在哼著一首小調。
糖是她偷的,米是她搶的,人是她殺的。何蠻不斷想著這三句話。
一地狼藉的屍首、往上飄融到雲裡的炊煙、笑容恐怖的男孩、嘴角有一顆痣的老婆婆……糖是她偷的、米是她搶的、人是她殺的。糖是她偷的、米是她搶的、人是她殺的!
原來那顆從屍體下面遞過來的糖,從來就不存在過。
何蠻從此就到處尋找死而複生的醫女,每次都是晚了一步,只看到她留下的遍地屍首。
當何蠻快要失去她的蹤跡時,她又會出現在何蠻面前。這場追逐裡,何蠻也變得越來越不像人,而是長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神識混亂記憶模糊,滿腔的仇恨咬噬著她,讓她日日夜夜也未曾有一刻安寧。
一年過去,饕餮作亂的消息傳出,人間的軍隊來絞殺她,仙門中人來降服她,她被帶上刑罰台,等著受萬劍穿心之刑時,有一個人出來救了她。
那時謝衍只是華陽門中一個天賦過人的弟子,就敢站在仙門眾位長老前輩面前為眾人眼中罪孽滿身的饕餮辯護。
他說犯下這些命案的不是饕餮,而是消失百年之久貓妖歲離。這一切都是他親眼目睹,還曾與歲離在月融湖一戰,削下了她一根手指。
他拿出一個白布包裹,解開後一截獸指橫在布上,單是尖銳的指甲就有一根人指那麽長。
何蠻在刑罰台上聽著謝衍的話,混沌了不知多久的神智逐漸清明。
仙門眾人沉吟不語,良久才有人說,饕餮性惡,遲早也是禍端,不如在她長成之前就及早除去。
謝衍大怒,說他們如此作為和魔修又有什麽兩樣。
仙門眾人步步緊逼,百柄仙劍光華暴漲,劍尖直指何蠻,眼看就要不辨是非不分善惡,一定要將何蠻這個異端斬殺當場!
謝衍氣憤他們的作為,又敵他們不過,隻好以劍立誓,收何蠻為徒,以後對她好生教導。但凡何蠻濫殺無辜,華陽門上下定不容她。
謝衍還說,他是何蠻的師傅,何蠻如果犯錯,他這個師傅也是教導無方,甘願上刑罰台受天雷轟頂之刑。
謝衍立誓立得情真意切,發自內心要保何蠻一條生路,但還是人微言輕,並不被在場的長老前輩們看在眼裡。
還是謝衍的小師叔——當時的明夜劍尊及時趕到,手持劍仙傳下的催雪劍,尊者威壓之下,謝衍才順利從刑罰台上救下何蠻。
第12章 奇怪的國、奇怪的城
聽何蠻講完這一段往事,季寒也是氣憤不已。
何蠻是饕餮,堂堂“四凶”之一。
仙門修士一直對不用費勁苦修、生下來就有修為的獸族心存嫌隙,連鳳凰、麒麟這樣的瑞獸都心存忌憚,看到還沒有長成的饕餮自然想殺之而後快。
管她有沒有殺人,管她是不是凶手。
謝衍不會管這些修士跟獸族的恩怨,他只要決定的事就一條大路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既然何蠻沒有殺人,不是凶手,那他就絕不會看她被斬殺於刑罰台上。
而那個貓妖歲離……委實可恨!季寒見過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不少,但像貓妖歲離這樣百般手段盡出就為折磨一個孩童的妖獸還是頭次見。
“後來呢?十幾年前謝衍就能削去那貓妖的一根手指,現在那貓妖更不是他的對手,他就沒把她抓來給你報仇雪恨?”季寒越想越氣,“徒弟都給欺負成這樣了,這做師傅的還不出手?”
何蠻搖搖頭,一臉木然地說:“貓妖狡詐,師尊找過她,沒有找到。”
“怪不得你學個半吊子劍法就急匆匆下手,原來是下山尋仇……”季寒點點頭,有些理解何蠻年紀不大卻總是一臉苦大仇深。
在離他們不遠的一處樹梢上,沈途就躺在濃密的樹冠下,雙手枕在腦後,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樹下的話。
夜風浮動,枝葉搖擺,他側過頭,臉龐完全處在陰影中,只有額角的一塊紅斑亮如血滴。
“你要去滅魔國,是因為貓妖歲離現在就在滅魔國裡?”
“對,我在棲梧郡見到她,一路追著她過來,最後見她是在那座城。”何蠻閉上眼,眼前又浮現出在棲梧郡見到醫女、也就是貓妖歲離的那一面。
那一晚月光也是格外的亮。
何蠻原本在蘆葦叢裡追著殺人的魔修。那魔修原本是明刀堂堂中弟子,目睹妖獸殺人後因怯入魔,入魔後極端畏懼活物,見到活物非得把他們斬殺殆盡才肯罷休,在魔修中也是極端暴戾嗜血的一類。
何蠻追了他足有兩個月,這個魔修因為本性怯懦,所以逃命的本事一流,要不是控制不住心裡的殺意,連活動的蛇蟲鼠蟻都要殺死,一路留下痕跡,何蠻怕是早就跟丟了他。
那日何蠻已經連續四天不睡,沿著恕靈江一路追他到棲梧郡中的一片蘆葦叢裡,蘆葦叢裡還有一大群鴨子在遊來遊去。
何蠻在蘆葦叢裡站著,一動不動,水裡的魚從她腳邊遊過去,水面有千萬輪明月在同時晃蕩。
蘆葦中傳來鴨子的鳴叫,粗啞的鴨叫如同萬千雷鳴。
何蠻拔出刀,快步去往鴨子鳴叫的地方,越往前水中湧動的紅色就越多,沾血的鴨毛順著水流流淌,那是魔修在對這些不停鳴叫的鴨子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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