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不能。看韓雙的臉色,謝衍只要點這個頭,他馬上就能跟鍾越有樣學樣,也撂挑子不幹了。
韓雙不幹了,謝衍從哪裡再找一個冤大頭出來勤勤懇懇的乾活。
於是劍尊為了宗門,還是只能走這一遭。
反正他現在無處可去,去看看那條蠢蛟的熱鬧也是好的。
臨行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韓雙照看好小龍和那不省心的三個崽。韓雙大打包票,說他一定盡心竭力,保證劍尊走的時候什麽樣,回來一定還是什麽樣。保證把他小龍伺候得順心如意,師姐養得滾瓜溜圓,讓魔劍多守點規矩,還讓小麒麟多認點字。
在韓雙的殷殷期盼下,劍尊總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山門。
謝衍沒有去見劍宗那些找上門來的長老,他懶得跟這些人囉嗦,便直接下山去找鍾越。
鍾越現在就在燕朝境內,隔得老遠,謝衍便看到了城牆上吊著的青蛟。
青蛟的頭顱吊在牆頭,尾部垂到地上盤成一團,半個身軀都剮盡了血肉,只剩累累白骨,自謝衍認識這條蛟以來,還沒有見過他如此淒慘的模樣。
青衣劍修就坐在長明頭頂,以鍾越如今的修為,可以餐風飲露不沾風塵,以前的鍾越走到那都是斯文儒雅風度翩翩,韓雙經常眼巴巴看著他,暗自羨慕鍾宗主不動如山瀟灑自如的風采。
只是現在看看在青蛟頭上的劍修,衣衫上起了無數皺褶,幾縷頭髮散落在額前,往日溫和帶笑的眼眸也顯得十分疲憊。
看到謝衍前來,鍾越也只是淡淡點了一下頭。
謝衍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麽,就見城牆底下,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人來到了長明的尾巴旁。
馬上的人往上看了一眼,見到除了蛟頭上的修士外,又來了一個修士。他在馬上猶豫了一會,跟旁邊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說了幾句話後,才咬了咬牙,從馬上下來。
青蛟身旁就垂著幾道鐵索,從馬上下來的人抓著鐵索,一步步往上攀爬,經過長明裸露在外的白骨後,停在了他尚且新鮮的血肉旁。
他拔出了一柄短刀,刀刃閃著一層胭脂似的紅,輕易就切入了青蛟的肌理。
一團團帶著熱氣的血肉被取下,拿刀的人用帶來的綢緞小心裹好,還用陶罐裝了半罐血水,做完這一切後,才沿著原路返回。
謝衍驚異地看著這一幕,他不難看出,束縛住長明的鐵鏈雖然有修士禁錮,但這條蛟要掙脫出去,也不是什麽難事。
但長明只是看著自己的血肉被取走,眼皮沉沉往下墜著,不發一言。
鍾越看著這一切發生,攥成拳頭的手上青筋迸出,看到青蛟的肉被剜下時,他的瞳孔凝成了針尖大小,卻也……無可奈何。
“他想要做人。”鍾越說,聲音低啞,透著一點的茫然不解。
謝衍腦筋一轉,就知道這條蛟是在做什麽打算了。
他來到青蛟的耳朵邊,先是往下打量了一下長明血肉模糊的蛟身,又往上看了看幾乎成了一尊石像的鍾越,道:“長明,你以前是野獸,野獸食人,不說是天經地義,但也是本性使然,你一旦做人,便要承擔人的因果,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這可不是你受這幾刀就能還清的,你要想好了?”
青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千金難買爺願意。”
果然,這條惡蛟的肉可以是軟的,血可以是熱的,但他的嘴永遠是硬的。
“行。”謝衍乾脆利落地點頭。不管這條蛟是吃錯了什麽藥,但他現在既然要活活剮去自己那一身妖的皮囊,謝衍當然不會阻止。
至於鍾越……謝衍抬頭望向長明頭上的鍾越,短短幾天,鍾越已經瘦得形同枯槁,身上一點精氣神都沒有,連眼神都變得黯淡。
他的心頭有一把火,日夜燒灼,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鍾越向謝衍見禮,“尊上。我有一個問題,想請尊上賜教。”
“請講。”
鍾越沒有馬上說出來,而是猶豫了半晌,方道:“愛亦生憂,愛亦生怖,既然如此,那為什麽還要愛人呢?”
如果他和長明在一起,長明就要由蛟化人,他自己也要違背本性去愛一個妖,如果這會為他們帶來如此深重的折磨,那為什麽要在一起呢?
鍾越從小就被宗門寄予厚望,修行的也是各種功決術法,他參不透情這個字,若不是長明的孤注一擲,他只會永遠讓自己置身事外。但也是長明剔骨的慘烈,才讓他心生動搖、難以決定。
謝衍覺得,這些修士對他都有些超出實際的景仰,覺得他有高修為,自然有大智慧。
但謝衍修行靠得其實是天賦和機遇,人生的種種迷茫,他自己也是一個不少。
鍾越還在等著他的回答,被心火燒灼得日夜難安的眼裡,透出了一點希冀的光。
謝衍想了想,方道:“我師祖也被此問困擾過,他都參不透,就更不要說旁人了,不過天下有情人眾多,能得一知心人來,能相知相守就更少,若是你自己畫地為牢,又如何知道外面不是另一方廣闊天地呢?”
“真的……會是一方廣闊天地嗎?”
“你既看得到風雨,又怎會看不到天地呢?”謝衍說。
鍾越抬頭望天,這幾日正是多雨水的季節。他在這待了幾天,就下了幾天的雨。他覺得雨水寒涼、天氣晦暗,長明在風雨中又要多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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