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師傅辛苦教導我數十年,他不教我,也會教別的弟子,我吃了他一口飯,就該賣一輩子命不成,他早就不乾活了,隻當他的甩手掌櫃,鏢局是我的,他的夫人也該是我的……”
……
這些話語聽得季寒心頭火起,恨不得跟對付之前的鬼魅一樣,一把火將他們統統燒個精光。
但他明白這些人是受顧鴻影影響,加在顧鴻影身上的種種束縛禁錮也是為了使用他的惑心。他們以為惑心讓自己明悟,其實只是讓自己進一步墮落偏執。
他們抓住檮杌,用自己的惡引出了更大的惡,人心浮動,善惡不分,難怪會天降這場大雨。
顧鴻影呆坐在蓮座上,明明他也受這場惡念所害,但囚犯一樣的他卻在蓮台上對季寒露出笑容。嘴角揚得越來越高,透出了一股猙獰。
他在嘲笑,嘲笑這些醜態畢現的人。
季寒一躍到了蓮座邊,拎起了顧鴻影的衣領,隨便扯去了他身上符咒結成的繩索。
底下的信徒們癲狂地衝上來,要從季寒手中搶回檮杌,季寒看也不看他們,徑自化龍而起,龍焰噴出,驅散了頭頂的烏雲。
沒有檮杌,再加上真龍火焰的淨化,這些陷入心瘴中的人總算清醒過來。
季寒帶著顧鴻影來到一處水岸邊,爪子一揚,直接將他丟進水裡。
水面上很快就浮起了一片鮮紅,那是畫在他身上的朱砂在溶解。顧鴻影泡在水裡,衣裳跟著水流上下浮動,衣裳下的一把枯骨也在載沉載浮。
季寒從水裡再把他拎起來,顧鴻影吐出了快把他嗆死的水,脖子一歪,無神的眼睛望向季寒。
顧鴻影以前就算在陳平的軀殼中眼睛也格外有神,一個不經意的注視就足以惑亂人心。但是現在隻余一對霧蒙蒙的雙眼,眼皮上還有一道深重的疤痕,疤痕貫穿了他的兩眼和眉心,一直延伸到他的發間。
檮杌天生只有這一項天賦,其他的凶獸都生來強悍,或是有其他靈獸呵護、或是有天地庇佑。
但檮杌不一樣,檮杌數量極其稀少,而且受到所有獸類的嫌惡排斥,出生時更有天地預警,提醒此地有大禍來臨。
檮杌的降生就是災禍,而幼年的檮杌連惑心這項技能也運用不熟練,身體也不如其他凶獸強悍,哪怕是隨便一頭野獸都能將他踩死,更不要說那些聞訊而來的修士。
檮杌降世的數量少,活到成年的數量更少,而自檮杌現世以來,更是從未有一頭活到善終。
季寒手拎著顧鴻影的脖子,手指只要輕輕一合,他便能徹底終結這凶獸的性命,讓這頭檮杌和自己之前的眾多長輩一樣,同樣沒有善終。
但是他的手指卻遲遲沒有合攏,他和謝衍在過去不知道遭了顧鴻影多少算計,以至於現在季寒看到他虛弱的模樣,仍是會有猶疑。
他雖然半殘、還失去了吞天術,但被鯤鵬教授過的檮杌也不該虛弱至此,顧鴻影的可怕之處也不止是那些術法,更多的還是他的陰謀詭計和殘忍無情。
他是不是又有什麽陰謀?現在殺他,是不是又中了他的圈套?
而且……季寒也不願意承認,他作為龍的本能竟然在阻止自己下手。他是世間最後的龍族,顧鴻影也說不定是世間最後一頭檮杌,這片土地上的遠古獸族已經瀕臨滅絕,人類繁衍生息的地方,已經很少有他們的容身之處,這樣的關頭,自己還要親手殺死世間最後的檮杌麽?
顧鴻影察覺到季寒的遲疑,他嘻嘻笑著,說:“真龍殿下,您為什麽不殺了我呢?”
他在地上緩緩站直,站直後比季寒還高出一截,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露出根根分明的肋骨。他抓著季寒掐住他脖子的手,一點點松開,兩眼無神地望著高空:“凡人不殺我,因為我是他們的佛,透過我的眼睛,他們就可以看清自己的業障,看到自己的本心,從此行自在,從此無拘束……你不殺我,又是為什麽?”
他眼皮一耷拉,嘴角的笑就如刀鋒:“還是你也在困惑?殿下,您看清自己了嗎?”
“你這套對我不管用,還是省省吧。”季寒說,他左右瞧著顧鴻影,蹙眉道,“什麽佛,我只看到你被他們捆在那,跟個粽子一樣動彈不得。”
季寒以為,這起碼會讓顧鴻影惱羞成怒,但是顧鴻影一點不在意,只是嘴角帶著一絲詭笑道:“他們拜佛,他們也拜我,佛會開釋他們,我也能開釋他們,佛能讓他們解脫苦海,我也能讓他們解脫,佛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那我憑什麽不能是他們的佛?”
他發出了一連串大笑,笑聲若癲狂。季寒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終於明白這往日神通廣大的凶獸為什麽會被人所束縛——因為他,瘋了。
顧鴻影被季寒扔到地上後,仍在大笑不止,捶著地面說:“佛說,人生苦短,何不縱樂,佛也說,萬物如蜉蝣朝生暮死,人間的業障太苦,不如不來、不如不生……哈哈哈哈!”
笑過之後,他才帶著一絲扭曲的笑容對季寒道:“您也會這麽想嗎,殿下?天地間最後的真龍,應該再也受不到任何束縛,只要您想,重現獸族繁榮也不是不可能,您就不願為您飽受磨難的族人想想嗎?”
“輪回已經重塑,他們已經脫離血海,天地間自有因果循環,我們的時代過去,自有新的時代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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