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看我,從來都與看其他人不同。你看我時,就與看其他人沒有分別。你就算用上陳平的臉,你也永遠不是陳平。你殺了她,還有我為他報仇。躲在他身體裡見不得光的你,死了,會有人為你流一滴淚嗎?”老嫗嘲弄道。
顧鴻影眸色冰冷,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聽到了你們在煙波湖邊講的話,那個人,他願意為你去死——但是被你親手殺了吧——”
老嫗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的怪聲,顧鴻影捏碎了她的長刀,一塊碎片彈回,插進了老人的咽喉。
“你……就是一條……”老嫗不顧自己流血的咽喉,目光明亮如刀刃,“一條見不得光的狗!”
她撲上前,用抓著的一塊刀刃碎片扎進了顧鴻影的脖子,那顆搖搖欲墜的頭顱終於失去最後一點支撐,從顧鴻影的咽喉上滾落下來。
她每日磨刀,終於用自己親手磨的刀,將殺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斬於刀下。
老嫗抱著滾落下來的頭顱,目光一點點化為安詳。
懷中陳平的頭顱還是舊時模樣,陸嫣仿佛看到許多年前,他在炎炎烈日下抱著一個陶罐朝自己走來。
走近之後他放下陶罐,從裡面掏出化了一半的冰塊,還有一串新鮮的紅鱗荔枝。
他熱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擦也顧不上擦,拿起荔枝便剝了一顆,將果肉給自己遞過來。
老嫗伸手描摹著頭顱的眉眼,像是要給他拭去多年前的汗水。
指尖在一個地方停留,就此凝然不動。
# 渡厄
第92章 南海歸墟
南海之極 歸墟
這是所有的海水匯聚之地,無日月星光可以抵達,只有重達萬鈞的水流咆哮往下,灌入底下永不可填滿的深谷。
水流之中,還有一座凌空漂浮的小島。島上開滿了桃花,如同罩著一層粉紅的煙霞。
在最為粗壯的一棵桃花樹下,有一個奇怪的身影。
這個身影在樹下待了很多年,一動不動,仿佛早就已經坐化。身上的浮塵也積了一層又一層,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乍一看去,都會讓人以為樹下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塑像,隨著時間的流逝,雕像上的最後一絲顏色也在褪去。
萬裡之外的陳宅中,陳平死去的一刻,島上數千棵的桃花樹也齊齊震動了一下。
所有的花枝在瞬間枯萎,又在瞬間綻放。
桃花綻放之後,樹下靜坐的人睜開了眼睛。
這次返回雖然有些倉促意外,但幸好事情差不多做完了。那老婦人一刀砍來時,他雖然身負重傷,但也因為心生憊怠,才讓她得手。
他站起來後,從容抖去一身的浮塵。在外飄蕩了幾十年的魂魄,在這一刻重歸己身。
“回來了。”樹上遠遠傳來一個人的輕歎。
這可真是世間最古怪的一棵樹,近十丈高,二十人合抱也攏不過來的樹身,每一寸樹皮、連著上面的枝葉都是血紅的顏色,濃鬱得仿佛有鮮血在上面流淌。
不過上面的花倒是好看,開了一朵又一朵,都是淡淡的粉,團團花簇中,隱約有一個坐在樹上的身影。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只能看到她垂落的一頭銀發。
那銀發也有兩丈長,在紅色的樹乾和粉紅的桃花中,像一匹銀色的綢緞,閃著月華似的光。
男子對著桃樹恭敬地行禮,只是由於這具身軀許久未動,他的動作也顯得有幾分滑稽,“姑姑。”
“你去中原三十載,可看到什麽?”
“看到人間繁華,侄兒很是向往。”男子道,眸中仿佛倒映出過往三十多年裡看到的紅塵萬丈繁華。
那是困於歸墟之中的島上居民想都不敢想的場景,平地而起的高樓,碧空上翱翔而過的黃鶴,碧波萬頃的荷田,煙雨中從橋洞下緩緩駛過的烏篷船……
“你要去?”
“有何去不得?”男子從容道。
樹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繼續道:“我們正是被那裡的修士驅趕,才被鎮壓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歸墟難返,便如人的過去一樣不可回溯。”
“侄兒能帶著國人重回故土,姑姑,世間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無論是跨越不可逾越之海,還是回溯不可逆轉之因果。”
桃樹上的人影沉默著,滿樹桃花灼灼開放,繽紛花雨落下,帶動著那綢緞似的銀發飛揚。
許久過後,那個聲音才再一次道:“若再遇到修士阻攔,又當如何?”
“那裡已經再沒有能阻擋我們的人。”男子道,漆黑的眼眸中不見一絲眼白,而是純粹的黑色,“曾經阻擋我們的山嶺已經崩塌,那裡對我們來說,已經是一片坦途。”
男子唇邊浮現出一縷詭異的笑容,“龍,也將會從華陽門中釋放。”
“……華陽門?”那桃樹中的人影緩緩道。
“是啊,華陽門,兩百年前,劍仙和他的傳人血染無妄海,犧牲無數弟子才封印住龍,兩百年後,卻由他的傳人親手釋放,姑姑,您不覺得可笑嗎?”男子說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抖動不止,漆黑的雙眸中映出一片奇異的血光。
“龍是唯一能往返歸墟的活物,有它在,我們便能回到人間了,姑姑。”
歸墟之中,連日月星光都能被吞噬,這座島上的日月輪換,就由小島上空的兩顆光球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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