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鴻影目光一轉,回到陳氏祠堂中供奉的羽毛上,“那些被拔去的羽毛上都是歲女的憤怒,持有者在短短時日內必然喪命——只有這根羽毛不同,歲女曾受過一戶凡人的恩情,那戶人家在歲女初入人世時教導過她,歲女便以一根羽毛相贈,這根羽毛上便有著歲女的祝福和念力,這戶人家從此便得到一頭鯤鵬的庇佑。只要主人家不願意,那誰也不能踏入他家的門檻。”
他跨進祠堂,望著面前的陳氏先人牌位,以及供奉在前的羽毛,笑道:“我抓到你們了。”
季寒一言不發,抓起一念生便衝過去,連人帶刀,化作一道迅捷的黑芒。
小魚跑到門外,季寒和顧鴻影的爭鬥已經到了虛空中,兩道光芒如兩顆流星從空中劃過,照得整片天空都是炎炎火光。
兩道光芒碰撞後便一閃而逝,這一招已經分出了勝負。
季寒落地時以刀拄地,小魚剛跑到他身邊,季寒就噴出了一口黑血。
發生在小魚面前的就像是一場夢,他看著季寒倒在地上,胸前是一道貫穿心臟的血痕,他一點點的消失,除了在血水中剩下的一柄黑刀,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季寒……”小魚在血水中搜尋著季寒,抱起冷冰冰的一念生,想說什麽,聲音卻撕裂了一般,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冷眼看著逐漸走近的顧鴻影,緊緊抱著還沾有血跡的黑刀,眼底再沒有絲毫亮光。
顧鴻影雖然沒死,但也沒好到哪去,季寒一刀斬斷了他半截咽喉,若是旁人,現在也該站不起來了。
只是顧鴻影這個怪胎,他竟用手扶著自己的頭顱,面具後的一雙眼睛還在冷靜的思考。
“我不想殺你……”他道,因為喉嚨被斬斷半截的緣故,本就難聽的聲音更加嘶啞含糊,“但劍尊對我們重返人世的威脅太大,既然你與他鶼鰈情深,就一同死在此處吧。”
他抬起手,手掌如刀刃般閃出寒光。
小魚看也沒看他,只是抱著一念生,頭靠著刀柄上,仿佛還依靠在季寒的肩頭。
“若不是時機正巧,我也不想在此奪去你的性命……”顧鴻影道,語氣中竟帶有一絲不忍。
他抬手要往小魚劈來時,月色下刀光一閃,伴隨著一聲憤怒的嘶吼,顧鴻影的脖頸間又中了一刀——
“還我夫君命來!”
顧鴻影猝不及防,被這一刀砍中了脖頸,本就搖搖欲墜的頭顱只剩一層薄薄的人皮連接。
他用兩指夾住刀刃,慢慢轉過身,看向襲擊自己的人——竟是一位身軀佝僂的老婦人,沒有靈力,身體也不再強健,握著一把磨得鋥亮的長刀,惡狠狠地看著他,目光中是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的恨意。
“老人家,不知你我有何冤仇?”顧鴻影被人拿到架到脖子上,還能不失禮貌的詢問來人。
“我是——”老嫗剛才那一刀已經用盡了她的氣力,她握著長刀呼呼直喘,在講這句話時用力挺直了腰背,喝道,“陸嫣,陳平之妻!”
顧鴻影頓了一下,方才笑道:“原來是你。”
“你害我丈夫走火入魔,又附在他的身上,世人皆以為我夫君心魔入體,才拋棄家業,一心求仙問道——只有我知道……我的夫君,早就換了一個人,活著的陳平,只是一個佔用他軀體的妖邪!”
老嫗厲聲控訴,聲聲泣血,顫抖著枯瘦的手臂要摘去他的面具,“你不是陳平!不是!”
老嫗摘下顧鴻影的木頭面具,狠狠拋到地上,面具下方,是一張平平無奇的男子面孔。
顧鴻影面具掉落的時候,小魚木然的眼睛也眨了一下。
陳平,十八年前他師叔引以為摯友的人,小魚在記憶中見過他們踏楓而去的一幕。
顧鴻影笑了一下,扶著自己的頭顱,道:“這套移魂之術天衣無縫,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們的法術再如何高強,改變的只是容貌,我是陳平的枕邊人,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換了一個人?”
老嫗跟陳平成親是在二十多年前,回憶起來,還仿佛如昨日。
少時陳平仗著祖業殷實,是個實打實的紈絝。她本不想嫁給陳平,是家人逼迫,才讓她無奈嫁到了陳家。
陳平從不是一個好丈夫,他酷愛賽馬,一個月裡有二十來天是跟他的馬匹睡在一起。性子又粗暴耿直,常常被人誆騙,發覺被騙後他就會拿著鞭子四處尋找誆騙自己的人,找到就把人往死裡打。
家中的婢女仆從也常遭到陳平的打罵,陳家的下人背地裡都瞧不起這個主上,整個平陽城也將他看作笑話。
陳家的基業慢慢被陳平揮霍一空,他豢養的馬匹一匹接一匹的賣出,陳家的鋪子也一家接一家的轉讓,到最後只剩下一個祖宅,陳平說,他要鑽研咒術賣錢。
陳家的祖上救過歲女,歲女為報答陳家,就給他們留下了一根羽毛。
陳平整日鑽研那根羽毛,鑽研得走火入魔,直到某一天,他的容貌依舊,但她就是知道,自己丈夫的軀殼裡,已經換了一個人。
陳平的變化是在一日一日中產生,他沉迷在術法中,一年中只有幾日從房中出來,脾氣也變得溫和,再沒有呵斥過任何人。
那些日子,身為陳平的妻子,她都是生活在日複一日的恐懼與憤恨之中。這種恐懼與怨恨持續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今日,她終於將佔據自己丈夫身軀的邪魔斬於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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