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離也不撫琴了,而是托著腮,不知是跟何蠻、還是在跟自己喃喃訴說,“可是有一天,主人就要走了,她說自己要去一個不自由的地方,不能帶我一起去。為了不讓我受欺負,她給了我九條尾巴——但我不想要這九條尾巴,我隻想一直陪在主人身邊。哪怕我只是一隻小貓,哪怕主人只是一個半點靈力都沒有的凡人,我也想一直陪在主人身邊……”
歲離捧著臉,竟是隱隱發出了啜泣。哭過一陣後,她繼續說——
“主人走了,時間就變得很難打發。我討厭人,人既貪婪又肮髒,小蠻兒,你看過這些人的樣子,你知道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他們都瞧不上我們,又畏懼我們的力量。只有他們的心不會說謊,那顆紅色的、跳動的心,只有死了,人才會變得可愛起來——”
“我也不喜歡獸族。”歲離一根根按著自己的手指,發出骨節折斷的脆響,“它們也瞧不上我,因為我只是一隻貓,跟我一樣低等級的妖獸只知道沉湎欲望,我也瞧不上他們——小蠻兒,你其實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不討厭的同族。”
何蠻有心想譏諷一下歲離的這番言論,但獠牙咬破了嘴唇,都沒有說出一個字。
“但我還要去找我的主人,小蠻兒,我不想害你,我只不過想回到那片桃林裡,錯不錯的,我都不在乎。”
歲離陡地拔高聲音,笑道,“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小蠻兒,你命不好才遇到我!”
“吼!”何蠻撕裂紗幔,衝過去一把按住了桌案後的女人。
女人有一張清秀可人的臉,鼻梁處有一顆米粒大的黑痣,這顆黑痣在她臉上,反而更有一種溫婉可親的美麗。
她被饕餮按在身下也不覺得恐懼,反而還神經質地笑個不停,“小蠻兒,我知道你最喜歡吃糖了,我給你準備了糖——好多好多的糖!”
她大袖一揮,數不清的糖果和糕點就從袖口飛出,直直落進了何蠻近在咫尺的嘴裡。
這些糖果和糕點進了何蠻的喉管,就馬上融化成一灘黏糊糊的糖水。何蠻嘴裡和嗓子眼裡都是這些黏糊糊的東西,唇齒都被粘的無法活動。
她用力咳嗽著,想吐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被她按住的歲離想趁機逃脫,抓住了旁邊翻倒在地的長琴,何蠻加重力道,尖爪直接刺穿了歲離的心臟。
這是歲離的本體,本體死亡,其他的分身也會一同滅亡。
何蠻放開歲離的屍身,專心對付嘴裡黏糊糊的糖水。
這些糖水極度黏膩,何蠻不僅沒有吐出來一點,嘴唇還被粘的越來越緊。
她嘔吐的時候,又有幾團白影從上墜落——
紗幔柔柔墜落,甫一落地,就鑽出幾道寒光。何蠻躲閃不及,這幾個人的動作又快如鬼魅,有的拽住了何蠻的腳,有的趴到她的背上,有的揪緊了何蠻頸間的毛發……
何蠻看著拽住自己的這些“人”,一個個的臉孔陌生又熟悉,她的腳邊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嫗,老嫗下巴上是一顆指頭大的黑痣;背上是剛才引她過來的小男孩;揪住她毛發的是一個青年,青年額頭長著一顆淡淡的黑痣,不仔細看都會忽略這顆痣。
除了這三人,還有四人圍在何蠻身邊,雖然他們相貌各異,但卻有著一樣的眼神。
這些人的軀體裡,容納的都是同一片靈魂。
他們齊刷刷拔出一柄長匕首,匕首的形狀很怪,如同一根古怪的長牙,刀鋒處泛著綠幽幽的冷光。
一聲輕喝後,這些匕首齊齊沒入,血水頃刻染紅了何蠻的毛發。
何蠻發出一道悶哼,她搖頭不斷掙扎著,腳下的老嫗和兩個人瞬間被她踩成一團模糊的肉泥。
小男孩也被何蠻甩飛出去,重重砸到一旁的柱子上。
何蠻活動著自己已經不太靈活的身體,要從這個地方出去時,一根線一樣的東西絆住了她。
何蠻低下頭,剛好看到“醫女”的屍體。
她睜開眼睛,滿臉是血地衝自己微笑。
“小蠻兒……”歲離像條柔若無骨的蛇纏上來,伸出雙臂抱住了她的脖頸。
“小蠻兒……”歲離在何蠻耳邊道,“你莫要怪我。”
說完,歲離又發出一串怪笑,雙手用力勒緊手中的琴弦,自己的手掌也很快被勒得血肉模糊。
那些被何蠻甩飛的人也衝上前,揮舞著長匕首,一刀刀刺入饕餮的皮肉中。
琴弦勒緊了何蠻的脖子,越絞越緊,割斷了皮肉,已經觸到了何蠻的骨頭。
“吼!!!”何蠻焦躁地悶叫著,粘住她唇舌的糖水鼓起一個個拳頭大的氣泡,脹大到一定程度後,又猛縮回去,牢牢粘緊何蠻的嘴唇。
一隻黑貓從梁上跳下來,輕盈優雅地走到何蠻面前,兩顆綠幽幽的瞳孔如同兩團正在灼燒的火焰。
它蹲在何蠻面前,慢悠悠地舔舐著自己的爪子,舔完之後又伸了個懶腰。
何蠻看著黑貓飽含蔑視的眼神,明白這才是貓妖的本體。
一直蔑視、憎恨著人類的貓妖,怎麽會用一副人身作為自己的本體。
黑貓正眼都沒有看面前狼狽不堪的何蠻,它趴在地上,正在玩一個褪色的線球。
長匕首無聲地起落著,琴弦也快要勒斷何蠻的頭顱,她不堪忍受地悶頭衝出去,撞倒了一根根又一根廊柱,轟隆轟隆的聲響之後,又是一片片屋頂倒塌入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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