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孤身進入山林,在他最討厭的雨水中,走出了青州的這片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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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裡出去後,季寒並未在周圍的城鎮多過停留。在西南的大山裡他一無所獲,他接著又去了東南沿海,出海尋了幾座島嶼;又去了西北的大漠,走過漫漫千裡的黃沙,肩頭落滿過鵝毛大的雪花。
跟西南大山裡的樹靈一樣,一個人看過一次次的月升月落。
只是他從未往東北方向去過,時間久了,季寒以為自己會逐漸淡忘謝衍,但事實是,他的模樣反而隨著歲月的流逝愈加清晰。
這讓他更加惱怒,這麽個冷心冷肺的人,難得的自己與自己置了氣,索性一步都不踏入華陽門的地界。
只是謝衍的名聲越發的大,讓他想忽視也忽視不了,茶肆酒樓裡的說書人最愛講這少年英雄的事跡,無論季寒去的是何種偏僻的地方,只有有人,就能聽到他們談論謝衍的事跡。
自季寒離開華陽門後,謝衍也隨後下山歷練。下山之後,未嘗一敗。仙門的新一輩弟子中,謝衍當之無愧佔得魁首。
季寒不愛聽他這些威風事跡,就遠離人群,往更偏更遠的地方走。
一日傍晚,季寒從一處亂葬崗經過。
亂葬崗除了些孤墳屍首,就是些覓食的野犬。
他經過一個簡陋的墳頭時,卻聽到裡面傳來了細細的呼救聲。
季寒挖開墳頭,從裡面救出了一個灰頭土臉的書生。
書生擦乾淨臉,那張臉如同精怪細細給自己描繪的一張畫皮,俊美到難以形容。
他向季寒道謝,說:“你救了我,我欠了你,所以我決定以後一輩子都給你當牛做馬。”
第78章 相逢
被季寒從亂葬崗救出來的男子姓舒名玉,本是燕朝內的遼東郡人。
舒玉父親早逝,家中貧困,母親日夜紡織供他讀書,盼他考取一個功名。
舒玉聽從母親的教誨,在家中日夜苦讀,從不出去與人玩鬧。只是一年元宵,母親聽到外面的爆竹聲,就讓舒玉出去看看。
舒玉這一去,就遇上了他命裡的第一道劫數——也就是郡守的女兒。
郡守只有這一個女兒,平日裡捧得跟心頭肉一般,給這位小姐慣出了些任性驕縱的毛病。
她一眼看到舒玉就芳心暗許,決定招他為婿。
舒玉雖然是個文人,但也不是個多有骨氣的文人,能當郡守家的女婿,這對他來說就是天下掉來的餡餅,他求之不得。
只是郡守小姐貌若無鹽,胸無點墨,行為舉止粗俗不堪,舒玉再怎麽安慰自己,也不能閉著眼睛把這鐵鑄的餡餅啃下去。
他母親為郡守小姐逼婚的事氣壞了身子,幾日之內,竟就這麽去了。
舒玉傷心之下,也覺得自己孤家寡人一個,沒必要再受郡守一家的鉗製,將母親下葬後,連夜收拾了包袱出逃,從遼東去到了燕京,也就是燕朝的京城。
舒玉在燕京忍饑挨餓,一心想挨到秋季的科舉開始。
不過人長得好就是福氣,他在燕京蓬頭垢面的跟叫花子差不多,也能被尚書的女兒一眼看中,央求父親帶回府中,當做府裡的幕僚供養。
尚書小姐雲鬢花顏,知書達理,舒玉與她見了幾次面就私定了終身。兩人情投意合,佳人在側,舒玉每日讀書讀至深夜都不覺疲憊。
秋季科舉開考,舒玉得了探花,探花郎一身紅衣,打馬遊街,眉目間灼灼華光,比身上的紅衣更盛,從京城裡走過一圈,不知撥動了多少燕京少女的春心。
舒玉滿心想去求娶自己的心上人,沒想到一道聖旨落下,要給他與福玉公主賜婚。
福玉公主是聖上的第七個妹妹,燕朝的子民流的都是塞外牧民的血,對男女之間的偏見也不如中原地區根深蒂固。
探花郎打馬遊街時,福玉公主就在樓上看著,隔天,就是聖旨傳下。
舒玉不想辜負心上人,更不敢抗旨不遵,隻好忍痛去跟尚書小姐訣別。
尚書小姐低頭不語,一雙淚眼朦朧瀲灩。
她推了杯酒過來,舒玉喝下後就聽見她說:“你說過此生隻我一人,你既做不到,那我就助你做到!”
舒玉眼前一黑,醒來時,就是在亂葬崗的墳頭裡,被一卷草席裹住,快要氣絕時,幸得季寒相助。
舒玉說得涕淚連連,一會說這世間男女千妍百媚,到頭來不過都是些紅粉骷髏。他已經恨透了,也看透了,從今以後世上再無舒玉其人,只有死而複生的一縷鬼魂,他再也不要被世間的名利因緣所累。
一會又說他銘感季寒恩德,此生他受盡樣貌帶來的痛苦,深感女人的反覆無常,寧願從此割舍世間的情情愛愛,再不與女子糾纏……
季寒冷眼看著他,不管舒玉說得如何感天動地,季寒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舒玉心下惴惴,覷了季寒一眼,磕磕巴巴地道:“到現在還不知道恩公姓名,不知恩公姓誰名誰?現在是要往何處去?”
季寒不答,隻伸出了一隻手。
舒玉盯著季寒攤開的手掌,呆呆地就要握上去——
“錢。”季寒冷冷道。
“什麽?”舒玉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便掏起了袍子,數出了三枚銅錢,珍惜地放在季寒手上。
季寒看著這三枚銅錢,又看著只會傻笑的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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