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季寒這段日子過得潦草,人也落拓不少。舒玉剛從地裡挖出來,衣袖也是破破爛爛,旁人看到這兩人,都覺得是兩個腦子不好的乞丐在惺惺相惜。
“玉靈芝呢?”季寒繼續問。
舒玉面露疑惑,“什麽芝?你要靈芝嗎?恩公要是想要,我可以去山上采。”
季寒壓著火,收起銅板繼續趕路,舒玉想跟上來,季寒蹙眉,簡單利落吐出一個字來——“滾!”
舒玉沒有滾,他就跟一塊牛皮糖一樣,自然而然黏上了季寒。
舒玉說自己是讀書人,但跟著季寒,做飯打掃洗衣之類的活乾得利利索索,又很聽季寒的話,讓他往東,他絕對不會往西。
季寒本來是懶得理他,時間一久,也就隨他去了。
舒玉說他既是重活一回,為表明自己斬斷前緣的決心,給自己取了個諢名叫“玉面鬼”,遇到凡人時,隻說自己叫“阿玉”。
玉面鬼從此跟著季寒東奔西走,季寒始終找不到長出靈脈的方法,焦慮之下,人也愈發冷淡疏離,整日裡默然不語,人也瘦得如一把出鞘的利刃。
寒來暑往,季寒像是厭煩了這樣整日奔波的生活,終於在一座小鎮停下。
小鎮叫青牛鎮,隻住了上百戶人家,鎮上只有一棟酒樓,一家胭脂鋪,一家米鋪,一家綢緞坊,和一座青石橋。
季寒去了鎮子隔壁的鏢局做護衛,玉面鬼去了胭脂鋪做夥計。
一日間,暑氣蒸騰,將整個小鎮炙烤得無精打采。到了午間,又下起了瓢潑似的大雨,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劈裡啪啦的落在家家戶戶的屋脊和窗沿上,又落入從鎮子中穿過的青水河中,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天是昏暗的,地是昏暗的,一切都處在朦朦朧朧的雨水遮掩中,什麽都看不分明。
季寒打著一把油紙傘從青石橋上經過時,聽到橋下有喊他的聲音。
聲音這麽熟悉,季寒僵立在原地,雨水滴滴答答沿著傘沿落下,他不敢低頭,那在橋下喊他的人已經等不及,自己上來了。
“阿照!”謝衍喊著平日最讓季寒厭惡的小名,大笑著躍上青石橋,白衣翻飛,身姿瀟灑,如雨中振翅的鶴。
“阿照!”謝衍又喊了他一聲,兜著一懷冰冰涼涼的雨水直撲過來,開心地抱住季寒,在他耳邊歎道,“終於找到你了,下次不要走這麽遠了,你以後要去哪,得先告訴我一聲才行。”
季寒握著傘柄的手青筋突起,雨水不斷敲擊著傘面,勢如擊鼓,非要撞破點什麽才肯罷休。
冬至那夜的耍弄、欺騙,以及天明時分的不辭而別都像被謝衍忘卻,他親昵地懷抱著季寒,如同以前數千個兩人互相依偎的日夜。
。。。。。。
何蠻收了傘,安靜在座位上坐下,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長衫,辮子上也戴著紅色的瓔珞,頭上還扎著兩個圓髻,更顯得圓頭圓腦。
從她生無可戀的表情來看,打扮成這樣顯然不是她自己的意願。
謝衍笑著揉她的發頂,說:“這是我收的徒弟何蠻,本體是一頭饕餮,不過小蠻很乖,你們不用怕她。小蠻,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季寒。”
坐在一旁的玉面鬼聽到何蠻是頭饕餮時,已經打了個哆嗦,想要離開,望了望季寒後,又勉強坐了回去。
何蠻盯著季寒,她的眼睛周圍有一圈淡淡的紫色,看人時,凶獸的氣息撲面而來。
何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季寒,行禮道:“季叔叔。”
叔叔?季寒平白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季寒素來不耐煩這些禮儀,玉面鬼知道他的脾氣,就自己跟謝衍見禮,謝衍笑吟吟的,客客氣氣跟他說了幾句,既不冷淡,也不親近。
他們說話的功夫,夥計已經把菜上上來了,青牛鎮地方雖小,但酒樓裡的飯菜都是一絕。
何蠻立刻把目光轉向飯菜,雙眼透出精光,袖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捋到了手肘。
謝衍動筷之後,何蠻也跟著動筷,瞬間,整個桌面猶如被一場狂風席卷而過。
何蠻下箸如飛,將手中的筷子甩出一道道殘影,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面前的晚盤便乾乾淨淨。
剛舉起筷子的玉面鬼:……
還未動筷的季寒:……
果真不愧是饕餮!
季寒雖然沒有動筷,碗裡卻已經堆滿了食物。謝衍半個身子都要歪在季寒身上,正笑容滿面地打飛何蠻的筷子,將最後一塊紅燒肉夾進季寒碗裡。
“我這徒兒小時候受過餓,所以飯量大了些,對不住對不住。”謝衍一筷子敲在何蠻頭上,何蠻死魚眼看他,轉頭讓小二又送了些吃食過來。
季寒與謝衍兩年未見,原以為謝衍會問他些什麽,問他當初為什麽要走,這兩年又是去了那……
可謝衍只是在旁邊用那種黏黏糊糊的目光看著他,時不時笑一下,民間話本裡說的“白馬銀龍”、“白衣映雪”、“少年魁首”就在季寒身旁,活生生像個大傻子。
季寒這頓飯實在難以下咽,匆匆吃了幾口,就說要回鏢局一趟。
季寒離席後,謝衍就如一道影子跟上去,玉面鬼連忙放下筷子,剛要起身時,卻被何蠻一把按在座位上。
何蠻啃著雞腿,吃得滿嘴流油,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道:“你別走,付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