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一條靈脈,一條可以讓我成為修士的靈脈,你能不能做到?”
季寒盯著白川的眼睛,話音落下後,兩人俱是安靜無聲。
在華陽門的白頭峰上,季寒曾被劍仙斷言此生注定與修行無緣,他與謝衍學的是一路劍法,可就因為缺少靈脈,他這一生,與謝衍的差距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季寒不甘心,這把火一直在他心裡燒著,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嫉妒。
離開華陽門後,他踏遍千山萬水,訪便深山老林,不過是想逆天改命,給自己一個修行的機會。
哪怕一步走錯就是魂飛魄散萬劫不複,他也甘之如飴。
白川的嘴唇動了動,在季寒雪亮的目光中,他顫抖地說出一個“能”字。
季寒的嘴角提了提,不是以前那樣嘲諷的冷笑,而是一朝心願得償後發自內心的笑容。
如清輝映雪,昏暗濕冷的山洞也在這一笑中也有了顏色。
白川癡癡看著,被季寒背起後,手指也不自覺攥緊了他的一縷頭髮。
他伏在季寒背上,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以前的事。
白川說,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他就是這山中的一棵樹。
看過十幾萬次的月升月落後,古樹中生出了靈識。
古樹的樹根深埋地底,樹要想離開,就得拔出自己的根須。
它不敢拔出根須,也不敢去其他的地方,就一直扎根在原地。
又是十幾萬次的月升月落過去,這棵樹見過天雷劈落,將莽莽山林燒成一片火海;見過山石崩塌,泥水肆虐,萬物的毀滅只在一夕之間;也見過仙人拔劍而起,禦劍縱橫九天之上;還有跟它一樣的精怪,離了這只有日月靜懸的山林,去往外面更加廣闊的天地。
鳥兒棲息在它枝頭時,會跟它說一點外面的情況。
鳥兒們嘰嘰喳喳的,一刻不停地吵鬧著,說山裡出去的哪個精怪死了,是怎麽個淒慘的死法,又說外面的村鎮是如何熱鬧。
鳥兒們嘰嘰喳喳的說完,又嘰嘰喳喳的飛走。春天的露珠劃過它的葉片,夏天的雨水敲打著它的枝乾,冬季的飛雪積在它的頭頂,輕飄飄的,打個盹過去,雪就化成了水,將這棵樹浸得濕漉漉的。
雪水浸得這棵樹冷颼颼的,可是它是一棵樹,樹怎麽會感覺冷?
過了好幾個冷颼颼的冬季才明白,冷的是自己的心啊,這顆心寂寞了,漏了一個洞,風就呼呼地往洞裡灌。
它終於想要拔出自己的根須,等到春季來臨,冰雪融化時,就拔出根須吧。
它有了一顆心,這顆心漏了,它就要把這顆心修補好。
等開春了,就去外面走走吧。
可春季到來之後,還沒等它拔出根須,就來了一群人類。
這些人類為了躲避地面上的野獸,決定在這棵大樹上安家。
他們在樹上修建木屋,用藤條做起了秋千,知道這棵大樹生出靈識,是個精怪後,他們害怕過一陣,害怕後,給它送上新鮮的血肉和蔬果,尊它為山中的神靈。
人類的壽命同樣短暫,但他們會一代接著一代的繁衍生息。
樹靈很久沒有嘗過冷的滋味了,冬季到來的時候,人類會在屋子裡燒起爐子,人們的歡聲笑語不斷,它也感覺不到寂寞。
只是他們還是要走,大山裡部族眾多,弱肉強食,他們被另一個強大的部族驅趕,決定離開居住多年的樹屋。
樹靈懇求他們留下,甚至挖出了自己的血肉,贈予這些人。
得到樹靈饋贈的人類卻誠惶誠恐,他們畏懼樹靈,又垂涎那些血肉,他們說自己不敢去樹靈身上取肉,這些血肉用完了,他們的族人還是會被殺,會一個個的死去。
樹靈思索良久,才想出一個辦法。它說——那你們綁住我就好了,你們綁住我,就不會害怕我,還能一直在我身上取肉。
它讓人類用血水澆灌出黑藤,黑藤緊緊纏繞著巨樹,是樹靈天生的克星,它徹徹底底被困死在這片土地上,也永遠留住了那些他想要留住的人。
只要白龍寨有一個人活著,他就能用黑藤控制住這尊千年古樹。
“白川”蜷縮在季寒背上,呢喃著道:“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的刀在我身上割著,疼啊,他們隻想要我的肉,我後悔了,才會逃走。”
他殺了一個白龍寨中的少年,頂替了他的身份,化作他的模樣,跟著馬幫的人離開大山。
但去青州走一遭,人世間裡打過滾,見識了不同的粉墨臉孔、黑白人心,那裡和大山裡相比,其實沒有什麽不同。
都沒有讓它留戀的東西。
康平城裡的酒色財氣甚至比不上他根須深埋的泥土。
他不惜一切走出大山,看過外面的滾滾紅塵,他又回到了白龍寨,像隻怯懦的鴕鳥,把頭又埋在了泥土裡。
“白龍寨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也好,在他們眼裡,我是人是樹都沒有區別。”
季寒是個冷心冷肺的人,旁人的苦處,向來打動不了他,只是現在他的希望都在樹靈身上,不得不耐下性子敷衍一句,“你管別人的眼光幹什麽,若我是你,有如此能耐,如此修為,天上地下,要什麽不能得來!
他心裡還有一句,這樣強大的精怪竟會主動將自己的命門送到旁人手中,真是再蠢不過。
樹靈笑了一下,道:“我給你當牛做馬,一輩子都跟著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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