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跟身後的男子說著什麽,手裡還在轉著一支短笛。
說到氣憤之處,她拿著短笛敲了一記男子的額頭,直接從人群中離去。
男子哀歎了一聲後立即追著她而去,他們經過季寒身邊時,都沒有回頭來看他一眼。
是了……是了……本就該這樣的……
這世間無人識得他,無人掛念他,他本是順著江水漂流而下的孤兒,又多番遭人厭棄,才一直是孑然一身,世間熙熙攘攘,皆是與他無關。
你於白日飛升享盡聲名,我於山中老去無人知曉。
本該是這樣的。
季寒猶如在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山路,山林幽暗,天上無星無月。
就像他在孩童時走過的那條山路。
他的養父牽著他的手,帶著他走進大山。
山中狼嚎陣陣,風過山崗猶如陣陣鬼哭,一路看到的林木枝椏猶如伸出的鬼怪指爪。
獵戶手中只有一盞風燈,他急著趕路,燈火時明時暗,身旁五歲的孩童滿臉驚恐,他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養父手中的風燈,看著那簇小小的火苗,害怕它隨時會熄滅。
狼嚎聲漸漸近了,獵戶看了一眼天色,面皮也略微抽搐了一下。
他將孩童放在一棵低矮的松樹下,壓低了聲音誘哄道:“你在這裡等我,阿父一會就回來。”
孩童瞪大了一雙眼睛,不哭不鬧,只是眼裡蓄滿了淚。
獵戶心生不忍,在懷裡摸索半晌,掏出了半塊餅子。
現在正鬧饑荒,這半塊餅子也是很珍貴了,獵戶想想家中的妻兒,將餅子掰成兩半,把較小的那一塊塞進孩童手中。
“你在這等著……等著……”他不忍再說下去,掩面欲走,孩童卻緊緊拽住了他手上的風燈。
獵戶狠下心,硬是掰開了這雙小手,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深山之中,很快只剩這一個小小的孩童。
他在山中等了許久,還是沒有等到獵戶回來。幸好後半夜升起了一輪皎月,孩童便在月光的照耀下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走出了這座深山。
季寒走在山路上,就像回到了少時。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季寒的雙腿越來越酸軟無力,身形逐漸佝僂,垂落的發絲也盡皆雪白。
他的雙眼越來越模糊,眼前的路卻還是長到沒有盡頭。
太黑了……
山林中一縷月光也沒有,更沒有燈火,到處都是黑沉沉的一片,季寒越走越看不清楚,發起惱來,卻從石階上跌落,滾落到一片落葉叢中。
季寒靠著山壁,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想站起來,雙腿卻成了兩根軟面條,只能一次次狼狽地跌坐回去。
天上劃過一道流光,似是仙人禦風而行。
季寒閉上了眼,坐回那一片枯葉之中,突然之間,萬念俱灰。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卻出現了一盞燈。
燈光盈盈,照亮了這孤寂的深山。
季寒眼睫顫抖,倏地睜開眼睛,瞪著眼前的這盞花燈。
燈後的少年郎眉眼微醺,笑容懶散隨意,“阿照,我給你留了一盞最大最好看的燈,你看看喜不喜歡。”
季寒久久無言,燈後的少年微笑著,將花燈塞進他的懷裡,順帶著牽起了他的手,“行了行了,別氣了,明明是你不願跟我去的……我看這上元燈會也沒什麽意思,下次咱們還是一起找個地方喝酒聽曲去吧。”
少年伸了一隻手過來,“走吧,師傅師娘還在等我們呢。”
少年伸出的那隻手骨節突出、手指修長,指間還有練劍磨出來的老繭。
“謝衍。”
“嗯?”少年微笑著側過頭來。
“今天你在紙上畫了什麽?”
謝衍眉梢一揚,目光灼灼,眼中如同燃著兩簇火苗,“你不知道麽?你不知道我畫的什麽?”
季寒抱著兔子形狀的花燈,燈火映照著他如遠山秋水似的眉目,他輕笑了一聲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謝衍,你的心思從來不用猜,你也從不屑於遮擋。”
謝衍對待課業一直十分憊怠,在紙上畫了無數的烏龜小人,但他最常畫的,還是自己的侍從。
那張紙上,只是一幅季寒的側顏。
。。。。。。。
花燈在季寒懷中熊熊燃燒,山林、晦暗的天色、包括謝衍的笑顏也一同遠去。
季寒眼前還是蘆花飄散的湖泊,還有一閃一閃的螢火蟲。
季寒一刀落下,顧鴻影不閃不躲,反而挺身上前,直接用身軀阻擋了季寒的刀鋒。
在他身後,畫舫上的螢火蟲全部飛起,懸掛的竹簾輕輕搖晃,隱約露出裡面一個躺臥的人影。
一念生深深劈入顧鴻影的肩胛,傷口處逸出幾道猛獸殘影,其中一頭還繞著季寒飛了一圈,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季寒一眨不眨地望著那道消失的凶獸殘影,一念生又往下壓了一寸,
只要季寒再使一分力,就可以徹底了結這頭凶獸的性命。
顧鴻影倉皇抬頭,兩行黑血正從他的眼眶中流出,剛才還凶性難掩的一雙獸瞳已經失去了光彩。
季寒沒有受惑心影響,使顧鴻影受到了咒術的反噬。
第131章 雪
夢貘從蘆葦叢中一躍而出,身型也隨之暴漲數十倍,四蹄矯健,頭上還生了一對華麗的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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