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守一卻是真的因為死生同而逝去,煙波湖畔,守一的脖子上也同樣出現一道深可入骨的傷口,大量血水從他緊捂的指間淌落。
守一那時的表情是什麽樣的呢?是驚訝還是憤恨?顧鴻影不知道,他當時低著頭,完全不敢去看。
聽到守一落水時的聲響,他才陡然驚醒,背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隻憑一道咒術,他就殺死了當時仙門第一的修士明夜劍尊。只是無數個午夜夢回,顧鴻影也會遙想當年與守一遊歷天下的日子。
那應該是他這頭玩弄人心的凶獸出生以來,過的最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第130章 惑心
一隻螢火蟲從水上飛過,水中那張含笑的面孔漸漸淡去,顧鴻影呆呆望著,蘆花飛到他的身上,這個坐在船頭的凶獸在此時竟顯出了幾分蒼老淒惶。
季寒緩步上前,從識海中抽出了一念生,漆黑的刀刃帶著一股血腥凶狠之氣,與這蘆葦深處亦是格格不入。
幾隻螢火蟲原本是停在季寒身上,在他抽刀之時就忙不迭地遠離。
季寒提刀靠近那座在水中飄搖的畫舫,嘴上還在冷冷道:“明夜劍尊對你從來都是一片赤誠,你卻仗著他對你的信任暗中加害,現在你將他的遺體保存在此處,是不是心中早就有了悔恨?”
“悔恨?”顧鴻影語帶三分譏諷,“做都做了,還有什麽可悔的?我檮杌這一生做事從不後悔,便是負盡他人又如何?世間情愛如過眼雲煙,因愛生怖、因愛生憂、因愛生懼……我為何要自陷泥淖?世間的真理只有一條——就是成者王、敗者寇!”
他倏地起身,雙目之中有一種極其詭異卻絢麗的光彩。
季寒愣怔了一下,回過神來,就看到漫天的蘆花朝自己撲來。
這些蘆花聚集在一起,竟隱隱有了五官神韻,如同一個即將成型的猛獸呼嘯而來。
季寒面對的妖魔猛獸無數,心志早已堅若冷鐵,但在面對這頭即將撲來的怪物時,他竟克制不住內心的恐懼。
恐懼如同密密麻麻的蟲子,順著他的脊椎往上,一直爬到他的頭皮。
阿照。但當那些蘆花撲到自己面前時,卻化作了一個無比熟悉的人。
眼前也不再是煙波湖的一角,而是一處靜室中。
靜室中檀香嫋嫋,書墨芬芳,少年時的謝衍端坐在一張書案後,望著窗外綻放的梅花,連手上的筆墨滴落在紙張上都未曾發覺。
“阿照,今日是上元節,你聽,山下的熱鬧都傳到這裡來了。”
這絕對是胡說,只有山下的凡人居所會熱熱鬧鬧的過節,距離山頭的華陽門有百裡之遙,聲音如何會傳上來。
季寒知道謝衍心中是如何打算,嘴上仍道:“山下吵鬧,我才不想去。”
“那你就不去吧,如果師父來尋我,你也能替我遮擋一二。”
季寒的心裡就像被一根極細極小的針刺了一下,他沒有多說,只是看著謝衍熟練地翻窗出去,身影消失在滿目冰雪之中。
收拾他書案上的筆墨時,季寒發現謝衍在紙上畫了一柄劍,劍鋒直指雲霄,氣勢凌然。
季寒看著這張紙,突然發起狠來,將紙張團做一團,直接扔了出去。
晚間,喝得醉醺醺的謝衍從山下回來,還提了一串造型各異的燈籠。
白衣醉酒的少年郎走在山門前的石階上,步履蹣跚,衣帶當風,說不盡的意態風流。
他將這些燈籠一個個分發給了沿途遇到的同門,還說些佳節祝賀的話,接到燈籠的女修們一個個都羞紅了雙頰,也回以相同的祝賀。
謝衍發完燈籠,與嶽霖一起勾肩搭背的走了。
謝衍醉了,嶽霖還神志清醒,他望著石階上靜靜等待的人影,問旁邊的謝衍道:“這不是你的那個侍從嗎?叫什麽名字來著?”
謝衍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頭,“師兄——咱們再找地方喝一杯去!”
嶽霖無法,跟石階上的人打了個招呼後就帶醉鬼走了。
季寒還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些石階上那些被人提著的各色燈籠,星星點點的光消失在林木深處,謝衍和嶽霖的背影也逐漸遙遠。
如果沒有遇到馮春來,沒有謝衍的執念,那他們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吧。
季寒還是在冬至那日離開了華陽門,在人間蹉跎一圈,始終是形單影隻。
他年少時的倨傲逐漸被現實磨損,鬢間也生了白發,從人群中走過時,也顯得十分平常。
他從橋上走過,橋下流水潺潺,只有他孤單的腳步聲應和;
他從山裡走過,山上林葉濤濤,風聲穿過整座大山,又吹進了他的心肺,空空來去,只有回音;
他看過雪山,見過荒原,一生到頭,只是在這人世間踽踽獨行。
偶有一日,他在一處山腳看到了一座新建的廟宇。
廟宇中供奉的仙人仗劍凌雲,意氣風發,哪怕只是一尊塑像,也能看出仙人的俊逸風流。
廟宇前有仙人的弟子和朋友,扎著雙髻的女孩一邊跟身旁的黑衣男子鬥嘴,一邊整理廟宇前供奉的瓜果點心,趁別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快速拿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裡。
穿著青衣的男子在招呼來往的信徒,興致勃勃地給他們講述著仙人的事跡。
人群中還有一個頭戴鬥笠的女子,一張臉異常美豔,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戴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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