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目光冷冷,顧鴻影是強弩之末,他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一點季寒自己知道,顧鴻影也是心知肚明。
“真龍殿下,我實在不懂,那些修士對我喊打喊殺也就算了,您在其中摻上一腳,又是為什麽呢?”他話音一轉,語調轉為陰沉,“鯤鵬正在南海為我們獸族博一線生機,龍,你是在背叛獸族!”
季寒雙臂環抱,懶懶地換了個姿勢,“背叛又如何?”他仰望著天上的雲霞,漫不經心道,“算了,檮杌,你也別多費口舌了,我不會受你所擾,今日來此,是受謝衍之托。”
“謝衍?”顧鴻影慘然一笑,“罷了,我想我是明白了。”
季寒長眉緊蹙,略有不悅,當日他與謝衍只有一晚的時間相聚,謝衍膩膩歪歪的事講了不少,正事拖到最後只是匆匆帶過。
很多事情季寒自己還不清不楚,現在顧鴻影還未聽他說上一句,自己就說“明白了”,可季寒自己還尚未明白。
他繼續道:“謝衍讓我問你——當初為何要殺他師叔。”
“為什麽要殺他師叔……”顧鴻影喃喃道,他望向水中,水面上也慢慢浮現出一張俊秀的男子面孔。
華陽門明夜劍尊守一,在仙門中也是一個極其傳奇的人物。
修行不過二十載就到了尊者境界,天資奇絕還在今日的幽玄劍尊謝衍之上。
只是明夜劍尊生性低調,平日裡更愛遊山玩水,平素也沒有什麽驚人之舉,所以聲名不顯,唯一震動世人的,就是後來明夜劍尊的死訊。
十八年前,煙波湖畔,明夜劍尊就如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在留下絢爛的光彩後便匆匆墜落。
明夜劍尊之死,也是後來華陽門動亂的開始。
謝衍與明夜劍尊感情甚深,年少時經常在明夜劍尊身旁習劍讀書。季寒那時還對萬重劍法心存向往,謝衍練劍的時候,他也會在一旁偷看。
明夜劍尊知道此事,但他從未計較。
季寒年少時厭惡華陽門,只是對那個淡泊寬厚的尊者心存一份敬意。
明夜劍尊之死,表面上是死於妖魔作亂,但真實情況,他們還是在多年後才得以知曉。
明夜劍尊有一摯友,名為陳平,而這陳平,則是用移魂術霸佔陳平身軀的顧鴻影。
回想往事,顧鴻影臉上只是一片漠然,“我讓他告訴我老龍所在,他執意不說,我擔心他壞我大事,就只能殺了……”
“如何殺的?”
“死生同。”顧鴻影注視著水裡的那對眼睛,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守一在世時,他從來都不敢多看,生怕多看上一眼,就會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齷齪算計。
那時自己還用著陳平的身份,對剛剛血戰一場、將自己從妖魔手中救出的守一抱怨道:“我這樣無用,平日裡也總是在拖你後腿。若有一日你厭倦了再去救我,那我該如何是好?”
做道人打扮的男子還在溪邊清洗自己的佩劍,聞言只是道:“那你可以立即自戕,免得多受折磨。”
顧鴻影:……
顧鴻影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時,臉上已經換上一副幽怨交加的神色,道:“我是真的害怕。”
在溪邊洗劍的道人大咧咧道:“你要是害怕,大可以去提高自己的修為。”
顧鴻影暗自咬牙,吸了口氣繼續,“守一,你害怕將來與我死在一處麽?”
道人總算停止了洗劍的動作,他拿著劍去到溪水之中,還對著正在講話的顧鴻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名震天下的催雪劍在守一手中,竟然成了捕魚用的器具。守一出手若電,一出手就刺中了一條肥美的鮮魚。
守一欣賞完催雪劍上插著的鮮魚,這才記起了旁邊的顧鴻影,“你剛才說的什麽?”
顧鴻影:……
他放棄迂回,直接道:“守一,你聽說過死生同麽?”
守一回到溪畔,直接用催雪處理手上的鮮魚,堂堂尊者,殺起魚來也是像模像樣。
“聽說過……這條魚是紅燒還是清蒸的好?”
“守一……”顧鴻影輕聲呢喃,所有的話凝在唇齒間,在這個名字上翻來覆去。
守一刮完魚鱗,在自己袍子上擦乾淨手,他背對著顧鴻影,顧鴻影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守一昂著頭,猶如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你要不放心,我們就種下死生同。”
顧鴻影第一次感覺到慌亂,他不敢置信道:“你……你當真願意?”
“我願賭這一次……平日裡我總是手氣欠佳,想來這次該不會了。”守一道。
死生同,是從大荒谷的魔修手中流傳出來的一種咒術,可將兩人的命數連接,雙方的氣運都會大大提升,而且不管受了什麽傷,傷勢都會愈合飛快。
缺點也是會讓兩人生死與共,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不會獨活。
守一因為死生同氣運大漲,突破到尊者之境,當時的顧鴻影也受益頗多。
但他們都知道,這並不是他們使用這道咒術的目的。
死生同是他們倆人許下的誓言,而後來……顧鴻影背叛了這道誓言。
煙波湖畔,顧鴻影拔劍自刎,在頸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但顧鴻影本身就是附在陳平身上的一道魂魄,他在瀕死之際收回換魂,死的也就是真正的陳平,而不是他顧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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