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魄第一次見她時,她就在哼著同樣的歌。
那時他還只是大荒谷中一個不知名的魔修,而日後大名鼎鼎的屍骸夫人,也是一個半點修為都沒有的凡人。
他順著山洞中狹窄崎嶇的山道一路向前,手中緊握著自己的銀槍,各式槍術在腦海中來回閃過,才勉強鎮定心神,繼續踏著滿地血肉殘渣往前。
山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白魄凝聚真元到眼眶處,也可以看到洞中的一切。
就算看不到,滿洞的腥臭也能告訴他此地發生了什麽。
洞裡是數不盡的死者屍骸,血水幾乎匯成了一條血河,泥土中到處是森白的骷髏,或者是還未腐爛的□□屍體。
行走在這樣一條山道中,白魄幾乎以為自己是進了地底的十八層地獄,才會有這樣遍地血泥骨肉成堆的一幕。
但他也知道,這不是地獄,而是一名魔修的巢穴。
白魄誤入此地,越往前走,越是心驚。
不過除了這些屍骨外,白魄也沒有感覺到絲毫魔修的氣息,想必這名殘忍可怕的魔修已經離開了此處。
白魄在洞裡轉了半天,也在尋找出去的路,當他越走越不耐煩時,就聽到了洞穴深處傳出來的歌聲。
他順著歌聲一路尋找,扒開了死人堆,看到了裡面哼著歌的小女孩。
女孩依偎在一具已經腐爛的女屍旁,手裡還抱著一隻腐爛的人手,眼睛大而無神。
白魄走近時,女孩的眼珠動了一下,然後就開始發抖——她在洞裡待得太久了,也看不到白魄的樣子,隻把白魄當成在洞穴裡的魔修。
白魄在她面前蹲下,女孩尖叫一聲,帶著血汙的嘴巴咬在了白魄的胳膊上。
血水四濺,又化作飄飛的雪花。
“這是我娘。”屍骸夫人說,她梳理著傀儡長長的黑發,又整理著傀儡衣服上的皺褶,耐心得像是在照顧自己的孩子,“我爹是來中州做生意的西域人,長著一對很特別的藍眼睛。我娘說,她就是喜歡我爹的眼睛,才會頭腦一熱跟他私奔跑了。”
“後來我爹看上了一匹綢緞,那綢緞的料子和做工都極好,帶回他們那裡賣,說不定能賣給王族。我爹想買下這匹布,可是差了三貫錢——三貫錢,他可以賣自己的馱馬,可以賣自己購置來的中州藥材,可他一樣都舍不得,他唯一舍得的,就是我娘。”
屍骸夫人不緊不慢地敘說著自己的過去,以前她可不會跟白魄說這些。
白魄把她從山洞救出來後,問她還有什麽親人,女孩只會暴躁地喊——“死了!都死乾淨了!一個都不剩,全死光了!”
女孩就像野生的狼崽一樣陰鬱暴躁,甚至一開始都不吃熟肉,直接拿著生肉就啃。
白魄被這狼崽似的女孩驚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甚至還有一絲厭惡。
他想甩掉女孩,就在女孩睡覺的時候跑了,日子過得逍遙舒服,也漸漸將山洞裡的事拋到了腦後。
卻沒有想到一年後,那個狼崽似的女孩能找到行蹤無定的自己,還靠著一雙赤腳,走完了八千裡路。
女孩瘦得形銷骨立,睜著一雙血絲遍布的眼睛,說:“你是修士,我想拜你為師。”
白魄錯愕地看著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孩,說:“你……憑什麽認為我會收你?”
女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考慮。”
白魄笑了,“那我可要考慮很久。”
“你考慮吧,我可以等。”女孩說,她看了白魄一眼,然後轉身,直接跳進了身後的湖水。
湖水蕩開層層漣漪,那時還是春天,水面上波光粼粼,漂著雲霞似的桃花瓣。
女孩泅到湖心,倔強地望著岸邊的白魄,眼神裡透著一股惡狠狠的意味來。
她低頭一躍,鑽入了湖底。
那時湖面上還是雲影波光,春光融融。
寒冰小地獄中,小舟還在漂滿碎冰的湖面上艱難前行,呼嘯的狂風將它吹得左搖右擺,白魄用來堵住破洞的衣衫也被水流浸透,船底又湧進了不少水流。
狂風呼嘯,飛雪連天,身邊都是惡靈的慘嚎,漂浮在冰湖上的小舟如一片又輕又薄的樹葉,上面的白魄和屍骸夫人就像樹葉上隨時會墜入湖中的兩顆露珠。
白魄浸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想他們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
屍骸夫人還在梳理手中的傀儡,說:“我爹想要那匹布,又缺那三貫錢,就把我娘賣了,賣了五貫錢,所以我娘喊我貫兒。”
貫兒,白魄從湖水裡把快要溺死的女孩撈出來後,她就抓著白魄的衣襟說:“師父……我叫貫兒……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師父了,你考慮過了,不能反悔。”
白魄想,他的時間都用來撈人了,那裡有考慮這些,而且他什麽時候同意過!
但女孩抓著他不松手,已經在連聲喊師父。
他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徒弟。
徒弟脾氣不好,他一個師父當得跟個孫子一樣,晚上做夢都在想怎麽擺脫這個禍害。
但是貫兒跟著他,一過就是十年。
“我娘跟著我爹,唯一的好處就是學會了胡旋舞,她被賣後就在酒坊裡跳舞,經常有人欺負她,那些人會在她跳舞的時候扯她的裙子,對她唱——蝴蝶蝴蝶,來我家中,入我夢中。”
屍骸夫人頓了一下,原本在梳理傀儡的手變得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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