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雖然駕得平穩,杯中的蜜水卻泛著一圈圈漣漪,一陣幾不可查的顛簸過去,蜜水終是灑在矮桌上,氤氳出一圈水漬。
趙斂不再正襟危坐,垮了身子倚著軟枕。閉目,一月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來香酒館二樓廂房。
“阿斂你是沒看到,昨兒個我帶著一隊騎兵去北大營,跟雲家的騎兵比試了一番......”
廂房內只有趙斂與阮朝青,二人相對而坐,一人隻著單衣,一人狐裘加身。
桌上安置了一隻小火爐,火爐上煨著田家釀的米酒。
田家的米酒是坊間百姓最鍾愛的,冬日釀造的尤甚。這米酒香甜不醉人,就是七歲小兒也喝得,不過每日售賣的量少,京中百姓饞了都得趕早去,去晚了只能買些米酒糟回去煮酒釀圓子了。
今日一大早,阮朝青打完一套拳,忽然興致上頭,跑去田家門口等著,人家一開店就買了幾兩米酒。買完去齊王府找趙斂喝酒的時候,趙斂也才吃完早食。
兩人到了來香酒館,給趙斂煨上米酒,阮朝青才要了兩壇上好的竹葉青。京裡人冬日喜好煮酒喝,阮朝青不然,酒液越寒涼越好,一碗下肚,從口中燒到腹中,兩種極致體驗一碰撞,那才叫舒爽。
若是給他知道誰愛煮酒喝,他背地裡是要笑話人的——隻除了趙斂。
此刻兩人對飲,一是清甜溫熱的米酒,一是辛辣冷涼的燒酒,雖大相徑庭,共處一室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阮朝青情緒高昂,幾碗烈酒下肚,眉目間也並未沾上半點醉態。
“他雲家的騎兵不如我軍中的,雲驍馬上功夫也比不得我——趕明兒天放晴了,我再約雲家來我營裡比劃比劃,到時候給把雲老頭安排坐你邊上,我讓你看看雲老頭臉色有多臭!”
昨日趙斂進宮了,阮朝青一個人閑得無聊,也沒有事先打個招呼,拉上一隊精銳騎兵就去雲家的北大營了,非要跟人家切磋交流一番。
鎮北王和阮朝青向來不對付,哪裡容得下他在太歲頭上動土?於是阮朝青三言兩語之下,鎮北王也集結了北大營的精銳迎戰,沒成想被下了臉子。偏生阮朝青又嘚瑟得不行,氣得鎮北王差點當場跟阮朝青打起來。
“你的功夫我是知道的,自是少有敵手。”趙斂動作輕緩地舀出一杓米酒,不時眼含笑意地看阮朝青一眼。
阮朝青性子輕狂,趙斂這麽一說,他非但不謙虛,還更加得意了。還是趙斂會說話,軍營裡那些大老爺們兒說話就是誇張,旁人一聽就覺得假。
見阮朝青這麽神氣,趙斂就是沒親眼看見鎮北王的臉色,這會兒也覺著身心愉悅,掩在酒杯間的嘴角微微上揚。
“你嘗嘗我的竹葉青,去歲吳老板給我藏的,滋味醇得很!”阮朝青是何等眼力,專看對面人眼角的弧度,就能猜出他是個什麽表情。
趙斂難得這麽高興,他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若是舍得,我定要嘗一口的。”
阮朝青立時端著酒碗從座位上起身,大馬金刀地坐到趙斂身邊,一手攬著趙斂的肩,一手將酒碗遞到趙斂唇邊。
趙斂掀起眼瞼瞧阮朝青一眼,只見阮朝青對上他的目光挑挑眉,儼然不是開玩笑的模樣。
眼中笑意更濃,趙斂就著阮朝青的手,薄唇自然而然地覆在略微濕潤的碗沿上,一抿唇,冷涼的酒液就打濕了唇舌。
“辣不辣?”
不等趙斂飲入更多,阮朝青就移開酒碗,一臉興奮地注視著趙斂問。
這神情就像是十三四歲的少年郎,背著家裡長輩幹了壞事,又興奮又激動,亟需得到身邊人的認同,如果再有崇拜的目光,將是更激動人心的事情。
竹葉青隻堪堪打濕舌尖,還來不及進入咽喉就沒了。趙斂望著阮朝青神采飛揚的臉,舌頭頂頂尚且帶著涼意的牙齒,如了他的願。
“辣。”
“那是!”阮朝青滿意了,仰頭一口喝光了剩下的半碗酒,喝完還砸吧砸吧嘴,不知是在品什麽味兒。
兩人湊得很近,無論是阮朝青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是他眉峰之上的小痣,趙斂都看得一清二楚。
竹葉青分明停在舌尖,趙斂卻覺得好像流到了嗓子,辣得嗓子有些發癢。這一會兒的功夫,舌尖也泛起一股甘甜,不知是來自米酒,還是來自竹葉青。
可能是酒意上頭,阮朝青看著趙斂面前升著白霧的米酒,心念一動,端過來一口飲盡。
“啊——”冷熱交替下,直讓人舒服得喟歎一聲。
“嗯?”剛要坐回對面,阮朝青就被趙斂抓住了胳膊,“怎麽,舍不得給我喝啊?”
舌尖的話打了幾個轉,最後趙斂還是輕笑一聲,散漫地“嗯”一聲。
“你賠我。”
“瞧你這小氣吧啦的樣兒,下次我再去給你買!”
阮朝青佯怒哼笑,昂首挺胸坐回趙斂對面,眼角眉梢卻是壓都壓不下來,暗道不枉他大清早去田家門口等著了。
“行,下次你再給我買。”
阮朝青又倒滿一碗竹葉青,大著嗓門嚷嚷道:“放心吧齊王殿下,本將軍什麽時候騙過你?”
“嗯。”
小爐子上的米酒咕咕作響,趙斂取了酒杓,打兩杓米酒倒進去,澆息了迫不及待顯露人間的氣泡。
阮朝青向來是喜好熱鬧的,往日來喝酒要的也是這個臨街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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