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二馬消失在官道上,殘雪變得更加斑駁,嵌著深刻的馬蹄印。
一陣冷風灌進馬車,寒意襲身,趙斂放下車簾。
昏暗的馬車內莫名靜得嚇人,車夫斥馬和揮鞭的聲音時不時響起,碾碎在車輪的轆轆聲響中,似乎將這一方空間與外界割裂了。
良久,趙斂叫停了馬車。
“罷了,回府吧。”
笨重的馬車是趕不上飛奔的駿馬的。
——就像昨日追不上今日。
—
是夜,齊王府書房。
“王爺歇歇眼吧,夜深了。”素蘭挑了挑燈芯,見趙斂按按眼瞼,忍不住開口勸道。
趙斂抬眸,一眼瞧見素蘭目中的擔憂。
將書擱在案上,再抬頭,隻覺屋裡空蕩蕩的,就連往日總有動靜的窗,也沒有一絲響動。
“明日把藥續上吧。”
擱下一句話,趙斂起身,往臥房行去。
素蘭心下微微詫異,趕忙跟上,“王爺不是說停幾日,等和南征王看了花燈再續嗎?”
“不必了。”趙斂腳步不停,沒有絲毫停頓。
這話說得素蘭更疑惑了。
聞太醫新開的藥方烈,趙斂喝完之後十分不適,夜裡也睡不安穩。自年初一從南征王府回來,趙斂就讓暫且斷了,等元宵和阮朝青看完燈會再續上。
如今元宵也沒到,不知怎的,趙斂竟是改了主意。
不過今日王爺興致不高,即使不解,素蘭也沒多問,默默跟著去臥房,服侍人更衣休息。
只是燈燭熄滅良久,趙斂也沒能睡著。輾轉反側無果,索性披衣起身,來到窗前推窗望月。
明月高懸,孤零零地掛在天上,四周連一顆星也沒有。
特意起身望月,可堪堪望了一眼,趙斂不自覺走了神,眸子低垂,裡面印著婆娑樹影。
“這個點還沒睡?”
阮朝青忽然現身,毫無預兆地闖進趙斂眼睛裡。
趙斂沒說話,無聲地瞧著他。
阮朝青一身酒氣,只是雙目清明,不像是喝醉的模樣。他身上還是早晨騎馬的裝束,應是還沒回府。
“哎哎哎,”趙斂要關窗,阮朝青趕忙擋住,一隻手製止了他的動作,“怎麽了?這麽不待見我?”
“生氣了?”
趙斂不答。
阮朝青笑起來,“今早老於喚我去跑馬,我估摸著你可能還要去太上皇后宮裡,便沒等你了。”
說完,拍拍胸脯保證道:“明日,明日我一定等你!”
趙斂搖頭,手上使力,意欲關閉窗扇。
阮朝青哪裡會讓他關了,胳膊肘橫在窗上,紋絲不動。
“後日我也等著你行了吧?”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你先讓我進去再說,外面風大,別又讓你受涼了。”
言罷,阮朝青一手搭在趙斂胳膊上,把他的手拿開。
“受涼不好嗎?”
趙斂突然開口,卻讓阮朝青愣了一瞬,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他,“什麽?”
“病死不好嗎?”趙斂似無所覺,涼如水的眼神直勾勾盯著阮朝青。
聽清這話,阮朝青笑嘻嘻的臉上一變,擰著眉睨著他。
“說什麽胡話?”
“怎麽了?我還能活幾年?不說我就能長命百歲嗎?”
“趙斂!”阮朝青呵斥一聲,往日彎彎的嘴角繃得筆直,一副風雨欲來的氣勢。
趙斂好像被拉回了理智,再次沉默下來,撇開眼睛。
阮朝青一手鉗住趙斂後頸,迫使他直視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已經不小了,不要說瘋話。”
頂著這凌厲的目光,趙斂想他大底是瘋了,竟覺著有一絲快意。
“是,我不小了,你可以甩掉我了,你可以成家了……你解脫了。”
“屁話!”
阮朝青一腳狠踹在牆角,拿趙斂沒辦法,威脅道:“你再說瘋話我就揍你了!”
話音一落,兩人都沒再說話,靜靜地對峙著。
最終還是阮朝青先敗下陣來,他側過身,背靠著牆壁,躲開趙斂的目光。
一時無話。靠牆的人看不見窗邊的人,窗邊的人看不見靠牆的人。
只是月光灑下來的時候還是很祥和,仿佛剛才的爭吵都是過眼雲煙。
趙斂望著空蕩蕩的庭院,索性也轉身靠牆,呆了一瞬,後腦一下一下叩著牆壁,似乎想借此叩開什麽。
“阮朝青……”
他的呢喃聲很輕,恐怕雪落的聲音還要更聒噪幾分。
“你跟我成親……好不好?”
阮朝青聽不見的,他也不知道說給誰聽,只是迫切地,急需讓有些東西有個出口。
“阿斂……”
一道輕喚傳來,趙斂倏爾停下動作,不禁懷疑方才他是不是聽見了,側耳靜候。
“你會長命百歲的。”
不等趙斂出聲,阮朝青接著道:“何大人有一位幼妹,年紀與你相仿……”
“阮朝青,”趙斂打斷他,“你知道我喜歡你吧?”
阮朝青被問得啞口,頓了頓,接著道:“何姑娘性子溫良,精通書畫,與你……”
“你知道我喜歡你。”
“……與你還算般配。”
趙斂苦笑一聲,深呼一口氣,穩穩聲音,“我趙斂一條爛命,配不上何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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