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說:“結束了。”
阿斯伏在地上,很久沒動,安德烈也只是看著他。
有人在門口敲門,安德烈拉開一道縫,外面有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看著安德烈,又試圖朝房間裡面望,但什麽也沒看到。他掀開衣服的一角,露出一把勃朗寧:“我聽見摔打,出什麽事了嗎?”
安德烈回答:“沒有。”便直接關上了門。
他轉回身,阿斯正從地上爬起來,頹廢地盤著腿坐在地上,他臉上的血還沒來得及擦,一圈一圈解著繃帶,低著頭:“你很強。你叫什麽。”
安德烈沒回腔。
“你受過專業訓練嗎?”
安德烈仍舊沒回答。
“我沒有。”阿斯自顧自地說,“我來的地方,我這種低等人沒有什麽出路,我的朋友們都活不過十七歲,被抓去送毒,不然就在身上找點能賣的東西賣,如果不是拳擊,我也差不多,我以為拳擊就是人能做的最好的工作,我拚了命才從那裡打拳打出來。
……可外面是不一樣的,我來到這裡,原來這只是最低等的事,我還是低等的人,所以我想……如果……”
他說到這裡有些動容,猛地抬起頭,眼睛裡光芒一片,沉浸在自我的傾訴和感動中,自然而然地試圖在安德烈的表情上找一點點共鳴。
但對上了安德烈一張事不關己的臉,和一個將打未打的哈欠。
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驚愕和受傷,但很快被一種巨大的憤怒漫過,他意識到對面的男人根本不在意,盡管他知道男人沒有理由關心他的故事,但漠視他人痛苦本就是羞辱的一種。
他猛地站起來,斷了的肋骨狠狠地讓他疼了一下,他顧不上疼痛,氣勢洶洶地朝男人走去:“像你這種人懂什麽?你知道辛辛苦苦走了很久才能和別人站在同一個起點是什麽感覺嗎?我還有多少場要打你知道嗎?!這種生活我要過多久?!你給我滾開!”
安德烈有點為難,他換了個靠牆的姿勢:“啊,你要等場內人走完了才能走,不然被人撞到很難解釋。”
連唯一的本事都被人操縱,輸贏無能為力,場不能上,錢不能賺,名字不能堂堂正正,不被任何人需要,沒有任何可去的地方,得不到任何注意,在光鮮亮麗的高樓大廈邊蝸居在看不見陽光的地下室,在高度現代化的城市裡要飯,是所有“美滿幸福”統計中被遺漏的人,在一個偉大的、醜陋的、吃人的城市,廉價的如同垃圾箱邊一條癩皮狗。
為什麽?憑什麽?此刻,他的憤怒都向面前這個阻擋了他的冷漠人撲去。
阿斯目眥欲裂:“滾開,不然殺了你。”
安德烈沒動,場面有些嚴肅,讓他有點想抽煙,又有點想打哈欠,盡力忍住了。
但還是被對面的人看了出來,這個將打未打的“哈欠”像是一巴掌,他不顧自己的傷,就咬著牙準備再次撲過來。
安德烈抬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行了吧。”他撓著後腦,又換了一邊靠門,抬手看看表,估計人快走完了。
阿斯愣住了。他看著對面的男人漫不經心的表情,突然頓悟了,他這下明白,什麽叫“關我屁事”,和這個男人比起來,嘲笑他夢想的那個不學無術的房東的兒子,都沒有這麽讓他憤怒。可他的憤怒絲毫不能引起對面人的一點波動,歸根結底,人和人,沒理由沒必要沒可能,互相理解。是吧。
阿斯想到這裡,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僵硬地動起來,脫下沾血的袍子,抱著骨折的手臂,給自己穿衣服。他一言不發,一聲疼也不喊,像大多認命的人一樣,平常地做該做的事,別說廢話,別向陌生人討要理解。
他問安德烈:“現在能走嗎?”
安德烈看表:“再等十分鍾。”
阿斯用一只能用的手收拾完了自己的背包,坐回沙發,咬著繃帶一圈圈地解開,把自己的手露出來,安德烈站在門邊看他。
他們兩個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直到安德烈看了表,給他拉開門:“走吧。”
阿斯低著頭站起來,撞過安德烈的肩膀,一路出了門。
羊駝猶豫了一下,跟著阿斯飛了飛,又繞回來,安德烈正在點煙,手圍著火,抬頭看它:“不去?”
羊駝梳了下自己的毛:“現在我太弱,附不了人身。”
安德烈甩滅火柴:“你們附身的步驟是什麽?”
羊駝上下打量安德烈,飛到他頭頂:“在他們的虛弱時刻。”
“生病的時候?”
羊駝從高處俯視著他的發旋:“不。不是那個。”
安德烈還想問些什麽,卻遠遠地看見剛才門口的男人跟著離開的阿斯後面,出了大門。
他覺得有些奇怪,把煙掐滅,跟著走了過去。
羊駝也跟上,它好半天沒說話,這會兒聊天欲望特別強烈:“你有夢想嗎?”
安德烈心思不在它身上,但還是回答了它:“沒有。”
“有想要的東西嗎?”
“錢。”
羊駝沒說話,安德烈轉頭:“怎麽?”
羊駝把小臉擠成一團:“我舔過你,你沒有願望。”
安德烈盯了它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所以那時候艾森不想讓你舔我,你有這個本事啊。你們可以通過這個知道人類的願望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