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他內心的震動,不亞於發現被背叛的一瞬, 他茫然無措地用手背擦掉了淚水, 收緊的蛇身也下意識放松了,李青草跌倒在地, 不住地咳嗽。那一刻蛇魔竟感到松了一口氣, 仿佛他一開始就不情願殺了他似的。
哭泣是只有風饒會做的事。記得小時候所有的孩子都不願意和他玩, 直到他變成了“風饒”——有一次他摔破了膝蓋,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群小孩子才同情地靠過來, 拉住他的手……軟弱是人類的特權, 而淚水是進入人群的通行證。蛇魔只是潛伏在暗中, 享受人類的種種情感,卻無須承受多情的代價。
幡然悔悟,或者是被愛感化,他當然不會有那麽無聊的情緒。但此刻有些東西的確湧上了他的心頭, 好像破堤的洪水鋪天蓋地。蛇魔摩挲著那個細小的針口, 結合剛才窺探到的秘密, 他有點察覺到那是什麽了。
“你猜到了吧?”這時候葉盞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這是鳳凰的臍帶血,世上總共就那麽這一支, 我本來想自己留作紀念的。不過嘛, 還是折紙人更配得上它的療效, 這可是比什麽都管用的人性淨化裝置。”
至善至德之能,是這一代的鳳凰與生俱來的力量,它能夠抑製人心中的惡念,喚醒人的良知。再邪惡的罪犯挨了這麽一針也會痛哭流涕痛改前非,而對於本身就懷有善念的人,它的療效會更加顯著。蛇魔恰是這樣一個特例,雖然他本身是純粹的邪惡,但偏偏他身上還存在著一個無比良善的人格。
隨著療效的釋放,名為風饒的善良人格會逐漸佔據主人格的位置,而蛇魔反而會成為附庸。不過鳳凰血的影響是有限的,葉盞也無法確定它到底能影響蛇魔多久。
“我輸了。”蛇魔——或者說風饒,對他慘淡地一笑,“不過還是謝謝你,讓我知曉了這一切。”蛇魔曾經做過的事,那所有的罪孽,都歷歷浮現在心頭。這裡面哪怕只有一件,也足以讓善良的醫生懺悔不已,然而這樣的事有成千上萬,蛇魔的思想本身就是一劑劇毒的毒藥。像風饒這樣幾乎有道德潔癖的好人,從不畏懼針對自身的惡意,他的驕傲來自於自己無暇的品性。而現在,他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已經從內部爛透了,他安身立命的基礎被摧毀了。
淚水止不住地淌了下來,蛇尾緩緩化作人身,而風饒連支撐自己的力氣都沒有,痛苦地倒伏在地上,隨著回憶的慢慢浮現,數不清的罪孽像山一樣壓在他的肩頭。
李青草駭然地看著這一幕,他手腳並用地跑到葉盞身邊,仍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注射藥劑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指望葉盞能贏。
“你、你怎麽做到的?”李青草不可思議地問,“你怎麽知道他會突然襲擊、還早就準備好了對策……你早就知道他是蛇魔了嗎?”
“說來話長,我遇到了和你一樣的人,而我手上正好有能對付他的辦法,不然這次真的夠嗆。”
“和我一樣的人?”李青草霎時想起了那副“最後的晚餐”,坐在蛇魔邊上的那些人……果然,像自己一樣被蛇魔玩弄折磨的不止一人……
葉盞憐憫地看著在痛苦中扭曲的罪人,“這家夥本身就有強烈的自毀傾向,他會不斷地在自己身邊埋炸彈,並且隱隱期待著爆炸的瞬間。他早就準備好自己的死法了,大概會非常轟轟烈烈,至少能拖著三個當世的強者同歸於盡。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像一個卑微的蟲子一樣去死。”
李青草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歎息般地感慨道:“……你真厲害。”
“是嗎。”葉盞側頭看他,露出微笑,笑得李青草抖了抖,不著痕跡地挪開一步。
其實葉盞考慮的遠比李青草看到的多。他對蛇魔的智慧有心理準備,猜到自己的任何伎倆估計都撐不過三分鍾。同樣的,由於蛇魔基本是精神攻擊,連白焰的防禦都對他無效。所以在開戰前,他憑著玄意的血統,不惜將自己的腦子分成了九瓣,將藏著作戰計劃的那一瓣藏在了胃裡。其實從頭到尾他都不是蛇魔的對手,蛇魔逛他的腦子就像逛公園一樣,那惱人的智慧之光更是將他曬成了白癡,不得不依靠不同的大腦作戰,自身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
蛇魔窺探到了他的絕大部分秘密,唯獨缺少“鳳凰血”的這一瓣。恰好葉盞身上的秘密很多很高質量,這讓蛇魔花了些時間去消化。那麽葉盞所有的策略都化作一條:他改變局勢的速度,一定要快過蛇魔思考和消化的速度。
不過葉盞也是在賭,自身做到萬無一失後,李青草能不能領會他的意思,敢不敢真的下手,就成了勝敗的關鍵。
他真沒想到李青草能下手,而且如此果斷。進門的時候,他第一眼就感到李青草比起自己更依賴風饒。
思及此處,葉盞不由問道:“你當時怎麽想的?我給你一個針劑,你就真的敢往他身上招呼?”
“我不怕死。”李青草輕輕地說。
“那你就不怕這藥劑害了風饒?”葉盞挑眉問道,“你分明喜歡他。”
心事被挑明,李青草垂下了腦袋,囁嚅地說:“風饒是風饒,蛇魔是蛇魔,我分得很清楚。”
葉盞長長地“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說:“但他們可是一體的,即使會害死風饒,你也要殺死蛇魔嗎?”
李青草的臉白了幾分,血色都消退了,如果一開始只是一些懵懂的好感,讓他留在了風饒身邊,那麽接下來他擁有的只有漫長的噩夢,那些隱忍的仇恨,早就凌駕在愛之上了。他無法否認自己的真實想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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