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失去了自己的思想,也沒有強大到形成獨立的龍靈,於是只是被雷龍操控著轟轟落地,從四野茫茫然地向雷龍走來,要作最後的獻祭。
在這些龐大蹣跚的屍首中,獨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挺拔地像是一杆長纓。那是一個半人半龍的怪物,身上覆蓋著閃耀的銀鱗,而皮肉卻是枯敗的灰褐色,骨殖若隱若現,長長的龍尾靈巧地在空中遊動,連鬃毛也是美麗的銀色。她的手中握著沉重的長.槍,漫長的銀發飄散在空中。
“追遠!追遠!”本已冷靜下來的孔葭夫人再度崩潰,從吼中發出泣血一般的聲音,但她的每一次呼喚不過都是徒勞,無論是丈夫還是女兒都不會再回應她,只不過是將劍一次次地插進自己的心,捅得自己千瘡百孔。葉盞代入了一下,也實在是感到慘烈,勸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與其他龍骸相比,祁追遠走得最慢。她畢竟是新死,肉還沒有爛透,那同父親一般高傲不屈的靈魂,仿佛還絲絲縷縷地緊抓著人間不放。她一步又一步,在大地上踩出聲響和印痕。母親悲戚的呼喚縈繞在耳邊,在路過這個小小的領域時,她僵直的頭忽而一動,頸上的銀鱗哢哢作響——
她微微回過頭去,望了母親一眼。那是何其絕望的一瞥,因為她的眼珠已經被蟲蛀空,那不過是兩個深深凹陷的空洞,從中吹來地獄的悲風。
然而她也只是僵直了一瞬,很快又踏開一步,向著雷龍走去。
鬼魂從剛才就一直就捏緊拳頭,極力忍耐滿心的憤懣,然而此刻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腦海裡還存著非常新鮮的記憶,祁追遠不過是他一隻手掌就能托起來的小嬰兒,會在他懷裡咯咯地笑,會被他的胡渣刺得哇哇大哭。
這是他和孔葭的孩子,而她已經死過一次了。她的骸骨不再屬於任何偉大的事業,她隻屬於一個心碎的母親。鬼魂忽而站了出來,隻身踏出了領域。他與祁臻有著獨特的共鳴,他將這份沉重、悲傷而又堅定的意志傳達給了祁臻,在源意識造成的思維暴.亂中,他的心化作一隻雨燕,風雨無阻地飛向祁臻的核心。
那是一位父親的心:第一次成為父親的喜悅和驕傲,恨不得將全世界都獻給孩子的衝動和熱情,對妻子的感激和珍視,對孩子的期盼和祝福……他相信就算過了五十年,自己也絕對不會忘記曾經作為父親的心。
沸騰的龍性中,祁臻忽有所感,眼眸中劃過一絲清明。他低低地吼了一聲,於是祁追遠的步伐一停,不再受到控制,渾身的筋骨仿佛都要垮塌下來。鬼魂奮力一拽,將她拽進領域中。孔葭夫人喜極而泣,抱著女兒的屍首,淚水滴進她肋骨的縫隙裡。
“去吧,”雷龍發出低沉的囑咐,“照顧好夫人。”
祁淵默默然有所感,他知曉那滋味,無數次在狂亂中,他試圖抓住的就是那點東西。有這一點愛作底色,他才得以挨過漫漫的長夜,而他的愛人也無所畏懼,拚了命地要把他拽回人間。只要還有這一點人性,祁淵就願意相信他還有救。
“我們現在就離開。”祁淵道。
葉盞一喜:“結束了?你把源意識都驅逐乾淨了嗎?”
“結束了。不過它們是感到了危險,自己跑掉的。”祁淵說。吸收了龍骸的祁臻,讓臉皮有城牆厚的龍靈都發自內心地顫栗,覺得不跑不行。
而趁著此刻雷龍恢復了一點人性,這是他們離開的最好時機。
祁淵對眾人道:“趁著祁臻還在消化,我們立刻離開。鬼魂,你照顧好孔葭夫人和追遠。葉盞,我需要你幫忙,我現在的力量……可能沒法維持長途移動。”
“沒問題,”葉盞敞開懷抱,“我有的是力氣,你要多少盡管拿。”
祁淵並沒有和他客氣,松松地環抱住他的腰身,從他體內汲取一些力量。這和雷龍現在所做的事情倒是一個性質,只不過雷龍肆無忌憚,而他極為克制。
不過幾個呼吸間,他便稍稍能夠撐起領域,呼喚狂風。雷龍仍在大吃大嚼,目光如同火炬,盯著他們離開,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大概是鬼魂的呼喚讓他得到了一絲清醒,亦或是足夠的進補讓他在與源意識的搏鬥中佔了上風。
想到自己與源意識糾纏數月,還落了個半瘋半醒,祁淵心中不得不承認,論狠辣果決,他的確不如祁臻。
葉盞有些暈頭轉向,失去的力量讓他眼皮子打架,隻想沉沉地睡去。但他又想到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又恍恍惚惚地露出一個笑來。他舒服地挨在祁淵的胸口,聽他的心臟安穩地跳動,長久的重擔一朝放下,他累得要像雪糕一樣融化了。
“累了就睡一會兒吧。”祁淵輕輕地拍他的背,“醒了就到家了。”
另一邊,鬼魂也很滿意,他既然還能與雷龍交流,就說明祁臻這龍做得不壞。而雷龍既然要當天下的共主,自然也顧不上家長裡短。他和孔葭可以趁機混一個長生不老,他就美滋滋地陪在妻子身邊,做她的貼心小棉襖。
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和葭葭一起安葬了追遠,再把他們尚還活著的第三個孩子接到身邊——鬼魂都沒見過他呢,據說叫祁守心,也是個神一樣的好孩子。他決心把時間熬成良藥,慢慢修補妻子破碎的心,他會很小心很努力,就像修複一件精美的瓷器。
美美地想著,鬼魂身上也要冒出粉紅泡泡來。他打量著自己的女兒,仿佛她還很小很小,他嘟著嘴親親熱熱地叫著:“追遠、寶寶、親一個、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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