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只是……明明像個小大人一樣成熟,但好像又缺乏常識。還有他說話的方式也是,糅合著各種口音和句式,顯現出一種說不出的違和。凌景笑了笑:“好吧,但最好在陌生男人面前也別隨便脫衣服。你不冷嗎?”
“冷可以讓人保持清醒。”葉盞轉過頭去,埋頭走得飛快。扭捏了半晌,他又悶聲道,“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你要教我。”
背對著看不見表情,只能看到少年紅紅的耳朵。這是在害羞?凌景心裡一熱,覺得他多少還算可愛,於是脫下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沒死的話我會的。”
熱乎乎的衣服罩在身上,葉盞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驚訝都寫在了臉上,他似乎從來沒接受過別人的好意,所以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你和之前的人都不太一樣。”
“你之前見過幾個人類?”
“加上你一共七個,”葉盞裹緊了尚帶體溫的羽絨外套,說話時呼出團團白汽,“你是最像樣的一個。”
“哈哈……”凌景感到愉快,在樂銘死後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出來。他從小被當成垃圾和廢物,即使覺醒成Alpha,也是被趕出軍校的Alpha之恥。除了樂銘以外,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像樣”。
他們逐漸深入花海,凌景看到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以木構架為主,紅漆早已剝落,一多半都塌了,黛色的瓦片散落得到處都是。中心城區的建築相對完好,鬥拱飛簷上依稀可見精美的彩繪,五脊六獸蹲在屋頂上,大多都是形態各異的飛鳥。這裡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更像是一排排連綿不絕的寺廟,整個城市都是一個巨大的祭祀之地,凌景心想,在看到城市中央的巨大祭壇時,他更加確信了這種想法。
這些建築和街道上,都開滿了密密麻麻的花,碩大花朵的掩映下,白色的根系從木頭的裂縫中長出,像一條條從腐朽的城市遺骸裡爬出的蛆蟲。
而最讓人在意的是,到處都活動著大量的墮種,他們沒什麽攻擊性,都在自顧自地忙自己的事:一個半人半蛇的墮種試圖從井中打水,長長的蛇尾纏繞在水井架上,身體探入井中,打撈出來的卻只有一桶鮮花。
渾身長滿眼睛的孩子在建築間嬉戲玩耍,口中發出尖細的叫喊聲,玩得很盡興。兩個巨人正坐在街邊,將綠色的葉片卷成杯盞,巨大的手掌揉碎花朵,擠出汁液,像是把殷紅的酒斟入杯中。
他們臉上,無一例外帶著愉快的微笑,就像沉醉在幻覺中的自己一樣。剛開始凌景還有些謹慎,然而很快他便發現,只要不靠近,那些墮種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他。
“不要靠近,一般就不會攻擊你,”葉盞小聲提醒道,“但也不一定,有時候他們會突然醒過來,變得很危險……還有,他們的肉不能吃,他們以前是人類,人是不能吃人的。”
凌景發現葉盞走路時像貓一樣踮著腳尖,不發出一絲響動,他身上的味道也很乾淨,聲音輕得如同耳語。長期生活在這種壓抑逼仄的環境裡,他學會了把自己的存在感稀釋得如空氣一樣單薄。
像是翅膀透明的小精靈,太陽升起就會和晨露一起消失的那種,凌景又笑起來——最近總是不自覺地想笑,好像到處都是可笑的事情,他猜自己大概已經瘋了。
地面忽然傳來震動,好像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在靠近,凌景聞到了一股極濃的血腥氣,從身後傳來。可惜他現在已經不會感到恐懼了,繼續與葉盞閑聊著:“這裡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媽媽的錯,都是因為她,這裡才會變成這樣,”葉盞說,“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這些花全燒掉,然後離開這裡。”
“她是怎麽把這裡變成這樣的?這些花都是她種的嗎?”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太小了,記不清了,”葉盞說得很模糊,“我隻記得媽媽把所有的事都記在了一本筆記裡,但是那本筆記也不知道去哪了……”
“真可惜,我從來沒在外面見過這種花,這一定是某種神話產物。”凌景狀若無意地說著,一邊貪婪地呼吸著花香,一邊粗暴地舔舐那顆斷牙,讓靈魂在沉迷和清醒中來回搖擺。他很想再去幻覺中看看樂銘,但現在不是好時機,他可不想再挨葉盞的拳頭,死小孩打人可真疼。
“這是害人的東西。”葉盞氣鼓鼓地說,又踩爛了一朵花。
“但你似乎不會被迷惑?”
“我從小就不怕,”葉盞說,“而且我一直很強壯,能打很多獵物,媽媽說這是我的天賦。”
“嗯,那你為什麽不把花全都拔了?”凌景眯起眼睛,試探地問。
“做不到,”葉盞裹緊了羽絨外套,把臉埋在領口裡,“媽媽會殺了我的。”
地面的震動更明顯了,墮種全都活動起來,向著四面八方逃跑。
“哦,原來你母親還活著?”
“她就在那裡,你看不到嗎?”葉盞看向他的背後。
凌景懶洋洋地回過身去,那股血腥氣幾乎撲到他的臉上,他先是感受到了一個強大Alpha的存在,然後才渾身戰栗地意識到眼前是怎樣一個美麗迷人,又極端恐怖的生物。
大多數強大的異獸和墮種都擁有龐大的身軀、彪悍的體格以及醜陋邪惡的外形,但這些她通通都沒有。她——葉盞的母親——只有三層樓那麽高,長著女性的上半身,蓬蓬飛舞的長發間是一張獰厲的臉孔,雙目燦若星辰,仿佛兩口燒化金屬的熔爐,伸出口中的獠牙潔白如雪。她纖巧輕盈的四肢點地,走路的姿態優雅至極,在那獸形的軀體上,背負著巨型古兵器,似是青銅的材質,被汙血染成黑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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