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反叛一事之前壓得緊,如今既然流傳出莊王將其降服的消息,想來所傳非虛,至少得有點苗頭。
路濯強製鎮定下來,握拳又張開,將捏皺的信紙展平。
“師兄,我在一旁……”路濯張口,不想嗓子竟如此沙啞,山間冷風一吹,更顯得乾澀。
“去吧去吧。”甄楓邊笑道邊拍手喚回還想聽“莊王大戰齊王”戲碼的弟子們,重新組織練操對打。
路濯也顧不上其他,使幾個小輕功穿過「不知雲」,直直走入俱東廬。
他小心地拆開信紙,靠著廬內梁柱,拿高了借壁上燈一字一句地讀。
一封是趙應禛回京時在京郊軍營寫的。字不多,前面都是簡單平常的問候,最後寫道「城中千門萬戶點燈至宵旦,香車寶蓋,熠爚星下。若有一日得空,亦想與勸歸停車河旁伴明月,看一夜火樹熱鬧。」
路濯頭湊在燈旁,臉上和紙上皆有燭火跳躍,落成深淺不一的陰影。他翻來覆去讀好多遍才將紙折好放在兜裡。
另一封則要新很多,看樣子是前日趙應禛在薊州時寫的,所言更是寥寥,不過三句。
「兩日之程
快馬加鞭
欲比信先一步見爾」
路濯仿佛被灼傷一般,有烈火一束順著頂往下燒滿全身。他滿腦子閃過的全是回孤話,好像再不識字了。
倒是動作比所思更快,信還拿在手裡便往俱東廬外走,匆匆順著小路下山。
這時他才發現,谷中有冬風挾絮,紛亂裴回於半空。
纏綿繾綣,一片飛來。
此乃嘉隆二十九年第一場雪。
墜雪若鵝毛,越下越大。
空中雲層白蒙,好像一瞬間便由墨色昏沉變為清朗晝日,弄得人眩暈不止。
快到山腳時,路濯猛地緩住步伐,吸一口氣,定下心神,將手中信貼身而放。
他不再急行往前奔去,反而面上平淡,小口喘氣,仿佛心中未起波瀾,只有右手還在摩挲左腕上帶著的硨磲。
遠遠見「暫來山」石碑下站著幾人正在說話。兩名衣著相同服飾的落風門弟子,他們對面還站了一位身材高大修長的男子。
路濯是真的忘卻了呼吸,屏息凝神,像是怕打破什麽一般。
聽見身後有聲響傳來,男人轉頭望去,一眼撞進路濯的目光裡。
不見深沉,平淡卻又洶湧難耐。
路濯從小路上走下來,男人微愣一瞬便一直盯著他,眼裡情緒難懂卻仍教過分冷利的眉目輪廓都變得柔和,連帶著臉龐線條也融入身後雪意茫茫。
“兄長……”路濯亦想以笑回之,哪想皮膚被風吹得僵硬,臉上又覆了一層易容之物,這一提嘴角實在是沒有什麽效果。
趙應禛卻沒有在意,似乎能從他面上瞧到心裡去。還沒等他走到自己跟前便也朝他走去,張開雙臂將對方抱了個結實。
路濯不必像趙應祾一樣偽裝自己有一條殘廢萎縮的腿,站直了身子能用臉頰貼到趙應禛的頸部,額頭抵在他的耳廓。
“你的眼睛……”趙應禛埋在他頸側輕聲問,像是怕打破什麽似的。
路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完全將眼上的布條和帷帽給忘了!他一下子失神,無法做出反應,又馬上冷靜下來。即使眼睛無法易容,趙應禛也不可能單憑這個認出他來,只要鎮定便定能混過去。
“眼睛沒有大礙。早可以不帶綁眼睛的條子了,只是我在外面習慣......”路濯慢慢地解釋,語氣又鎮定說的又看似有道理,實際除了最初幾次綁帶子是上了藥必要的,其他都是為了不在趙應禛面前露餡做的偽裝。順帶還成了「仙道路不問」的標志。
這個擁抱其實很短,兄弟久別重逢,趙應禛收緊手臂一秒又放開。路濯一面感受到他皮膚溫熱跳動,一面碰到他所披鶴氅上的落雪,化成一灘涼水。
他抬手,掌心虛放在路濯臉旁,四指摸到耳朵,拇指似乎想要碰一下他的眼睛,最終只是很輕很輕的撫過一眨不眨的睫毛。趙應禛的手很大,襯得少年如此脆弱,像雪中的幼鳥。
幼鳥卻沒有對這樣絕對掌控的姿勢表現出一絲害怕和躲避的欲望,予取予求,只是看著他。
趙應禛是第二次看見路濯取下布條的樣子。初次是在結拜時,隔了帽上的一層帷幔,燭火朦朧,算不作數,那這次就算第一次。
路濯的瞳色比他想象中淺,帶著灰色,又像是不經意間染到了極暗極淺的綠色,或許是因為他抬頭時天光皆倒映其中的緣故。兩人對視幾秒,路濯先轉開頭去了。
趙應禛沒有介意,垂下手來,低聲道:“看來我還是晚了一步。”
路濯自然知道他所言為何,隻覺得那張信紙不止放在胸前衣服中,更貼滿了全身,使他如此酸脹澀痛。
他不答話,倒是旁邊圍觀許久的弟子先插了進來,“三師兄,這位公子說是你的朋友,我們剛準備上去通報來著。”
路濯點頭,“他是我的義兄……”話未說完他便噤了聲,趙應禛的名頭哪裡能隨便擺出來。
“鄙人祝與閬。”趙應禛的手搭在路濯肩上,微微附身道。
“噢!原來是祝師兄!幸會幸會!”兩位弟子抱拳問好,“方才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先前出了景州烏家連帶全真隨山派那事,各個門派最近都比以前戒備得多,碰上陌生人難免巡查嚴厲些。
Top